一天,我和同伴儿带着干粮去山林里采野山茶,路上遇见“胡厂长”和他老伴儿。这样更好,因为他们年年都采野茶,知道哪个山洼茶最多,哪里还没有被人采光。

“胡厂长”是鸡公山云中公园的退休林业工人,没文化,其貌不扬,老实交,甚至在常人眼里有些傻。说话不是很清楚,用我们的方言说,是个“半声儿”,但致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说慢点儿的话。他走路很慢,两只脚很大,外八字撇得很开,一踏一踏地用脚跟儿费力地走路,仿佛两只脚陷在泥巴里,需要用力往上拔。总觉得他的脚跟不上他的身子,身子已经伸到前头来了,脚还在后面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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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公山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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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多年照顾年迈老母亲,很多年找不到媳妇。五十多岁,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带两孩子四十多岁的寡妇,才算有了个家。

他住的地儿离学校远,婚后的生活细节不是太了解。只是经常在路上遇到他们一起采茶采山野菜,一起捡山核桃,一起种菜地,一起捡柴禾。他非常满意知足,见熟人老远就会张开还剩几颗牙的瘪长大嘴,开心地笑得找不到眼睛了。等你喊他一声“胡厂长”,就会非常满足地领受了,也会张冠李戴地回敬你一句“杨主任”,或者“李书记”,乌纱帽乱送。现在大部分人都不记得他的本名了,我不知道他这个称呼的来历,可能开始别人只是拿他开心,调侃吧,因为云中公园林业工人主要任务就是在景区造林护林,相当于林场。反正现在山上人都只喊他“胡厂长”,他的本名,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但自从他结婚以后,“胡厂长”就不再是光杆司令,多了个私人贴身“李秘书”。

春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出动去采野茶。上辈儿鸡公山林业工人在山上种了许多茶,成片或者不成片的,沟沟坎坎,房前屋后,中心景区到处都是,还有几片成规模的,属于茶厂。景区开发,毁坏了中心景区内的许多茶园。但,据山民说是松鼠年年埋藏茶种,不停播种,现在附近山林里,到处都是茶树,只是不成片,东一棵西一棵的,这就是我们的天然野生茶园。鸡公山拔740米,终年云雾缭绕,这些茶树长在树林里,气温低,光照不强,生长时间长,叶片厚,所以,谷雨前的野生茶堪称阳毛尖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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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厂长”退休了,有大把的时间,和老伴儿一起去采茶。谷雨前的好茶卖掉,二采的茶送亲戚,最后的大叶片儿才留着自己喝。不过即使是大叶片儿,也比小山茶好喝,有一种特别的清香。他老伴儿很胖,胸前两只乳房如挂着的两个面口袋,一季茶采下来,要黑瘦许多,面口袋似乎也轻了。他老伴儿还是炒茶的好手。去年夏天带天津博友老张大哥和太原博友秀姐他们去他家买茶,“胡厂长”热情得手足无措,天已经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山里人睡得早,他们已经准备休息了,可还是赶紧拉亮门口小院的路灯,忙着往外搬凳子,搬够了凳子,又搬出一张小八仙桌,找暖瓶,找杯子,泡茶,忙出忙进,一阵慌乱。老张大哥很信任他们,按他们说的价格买了700块钱的。他们要的其实真的不高,一芽儿一叶地采,满山遍野地找,找到一棵小茶树,上面也不见得有几颗小芽尖儿。野生茶没有修剪,不齐整,又都在树荫下,长势不良,采的人又多,清明后几天,茶才出来,爬几架山,一天有时湿茶也就一二两。回家一锅一锅地炒,杀青、揉条、甩条、炭火烘干。谷雨前后,茶多,有时要忙到半夜。左一小包,右一小包,从冰箱里翻出来。因为一天采的装一个袋子,春天气温不同,一天茶叶一个样儿。没有专用袋子,各色塑料袋,五彩缤纷装进一个大袋子里。临走时,我说:送一点给张大哥在火车上喝吧。结果她老伴儿找了一个袋子,捧了两捧。出来,老张大哥感叹道:还是山里人厚道啊。秀姐也说:茶,很金贵的,说送点火车上喝,要是别人,最多捏几撮儿。我们已经走了,他还慌慌地找出手电,追出来送我们。走远了,回望,他还握着一束喇叭状的光柱,站在那排浓黑的落羽杉树下,对着我们的方向,把黑夜剪开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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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买过他家的茶,“胡厂长”更热情,见了我老远就喊:“杨主任”。有时候喊:“倪主任”。(我老公姓倪)我也不纠正,只是笑,不知道下次他又会给我封个什么头衔儿,似乎还有些期待。

“胡厂长”带我们来到零化寺后山,我从没来过的山林里,这里采茶人不多。几个人分头采茶,因为小茶树零星分布,慢慢就走散了。山林属于原始次森林,树木高大粗壮,幽深寂静,没有路,在草丛灌木里趟,有荆棘扯着裤子呼啦啦响,还会拉破手脸。偶尔还有雉鸡惊飞,松鼠奔跳,蜥蜴突窜,有些害怕,于是,就会互相喊一声壮壮胆。“‘胡厂长’……”他老伴儿喊。“‘李秘书’……”,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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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厂长”的老伴儿在远处大声告诉我们:“你喊他名字,他假装听不见,你要是喊‘胡厂长’,他答应得比谁都快。”“哈哈哈。”我们在林子里大笑,笑得手里的茶叶都捏不住了。“胡厂长”听见在卖他的赖,笑着大声问:“是的呀,李秘书。”他口齿不清,而且有些湖北口音,把李秘书喊得介于李蜜舒儿与李蜜蜂儿之间,我琢磨了喊半天,汉字还是不能把那个音准确地表述出来。但那喊声里又含有几多疼爱和骄傲,你看我一个人的秘书,你看我的李秘书,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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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会儿,他们就会互相喊一喊,真是老伴儿啊。

“‘胡厂长’……”

“‘李秘书’……”

“你喝水不……”

“我包里还有……”

“‘胡厂长’……你吃鸡蛋不……”

“‘李秘书’……我刚才吃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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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厂长’……”

“‘李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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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边儿……”

“‘胡厂长’……”

“‘李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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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累,咱们回家好不……”

“你在那儿莫动,我就过来了……”

他们的喊声下面,是春天下午开满野花的山谷,阳光从高大的松树林斜落下来,有山雀一只只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