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基本资料+第一章 作家

书名:屠格涅夫与维亚尔多:我依然爱你

作者:【俄】叶连娜•佩尔武申娜

出版社: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6月

内容简介:

屠格涅夫活了65岁,从来没有结过婚,然而他有一位与他终生亲密的女友,那就是当时欧洲著名的女歌唱家波琳娜•维亚尔多,人们通称她为维亚尔多夫人。维亚尔多比屠格涅夫小3岁,出生在意大利,1845年作为歌唱演员跟一个歌剧团到了彼得堡。屠格涅夫喜欢听她唱歌,对她一见钟情……

这位身材娇小、并不漂亮的女人俘获了同时代所有男人的的心。但只有一位俄罗斯作家伊万•屠格涅夫决心冒险跟随自己的心灵。他成为这家人的朋友,而她是他的最大的幸福与伤痛。这本书就是一生真爱的见证,这段完整的罗曼史就在屠格涅夫与维亚尔多的往来信件里。

怀疑论者常说,爱情是不能永恒的。然而生活却一次次地让他们相信爱情。伊万•屠格涅夫和巴黎歌剧团经理路易•维亚尔多的夫人波琳娜•维亚尔多之间灼热的爱情故事持续了40余年。

作者简介:

叶连娜•佩尔武申娜——安东•佩尔武申的妻子,1972年生于圣彼得堡,毕业于第二医学研究所,是一名职业医生。1989年她开始创作幻想文学作品,是许多文章、评论和幻想小说的作者。她的作品以女性题材为主,是读者公认的经典爱情小说。

【试读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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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家

一只雄鸽在向一只雌鸽献殷勤,它鼓起蓝灰色中间杂有珍珠母色羽毛的嗉子,张开翅膀,用尾巴在沙土小路上画着短弧,倒换着双脚,转着圈,声音低沉地叫唤着,劝说着:“咕……咕……咕咕……”

雌鸽瘦弱、端庄,羽毛的颜色比雄鸽的要深一些。雌鸽迈着步,好像没看到雄鸽一样,但没有飞走,默许雄鸽在它的必经之路上踏步、画圈……紧贴在雌鸽头上的白色小羽毛,使它出人意料地看起来像极了布留洛夫(Брюллов)的《女骑士》(Всадница)。

一个深色头发、深色眼珠的小男孩,呆立在树干旁看着(两只鸽子),更确切地,就像他后来说的:“沉浸在一种完全宁静的感受中,这种感受可能每个人都熟悉,其乐趣在于宽广的生命波浪,在我们周围和我们内心里勉强意识得到,或毫无声息的灵光突现。”

太阳在古老的花园和整个庄园的上方冉冉升起,林荫道上的树影眼看着变得越来越短,路上的椴树花香则变得愈加浓厚、愈加馥郁。顽固的暑热取代了清晨的凉爽,这股热气以身体能够感知的力量压迫着人的胸口和肩膀。仓头燕雀在树丛中鸣叫。高处某个地方,红胸鸲在老橡树的树冠里唱出急促而又悦耳的歌声,马厩里传出阵阵马嘶,飘出微弱却又刺鼻恼人的焦油味儿。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破坏宁静的气氛。这片宁静就在小男孩的心里。

突然,一阵不太大的声音使小男孩回到现实中来。房子里响起了轻柔婉转的长笛声,男孩全神倾听,但怎么也不能确定这音调是大调,还是小调。这一点非常重要。音乐声变得更响亮、更自信了。长笛发出大量婉转的鸟鸣声。大调,肯定是大调!小男孩朝着林荫道尽头的那座白色房子跑去,惊飞了两只鸽子……

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Иван Сергеевич Тургенев)是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Варвара Петровна)与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屠格涅夫(Серг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Тургенев)的次子,瓦尔瓦拉婚前姓卢托维诺娃(Лутовинова)。伊万·屠格涅夫1818年10月28日(俄历11月9日)出生于奥廖尔。童年在其母亲名下的斯帕斯科耶—卢托维诺沃庄园里度过。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其貌不扬,长得也不年轻,年少时没少受到继父的折磨,因此被迫离家出走,投奔为人吝啬的舅舅,竟然意外地成了舅舅的唯一财产继承人和拥有5000名农奴的女地主与令人羡慕的新娘人选。出于强烈的爱情,她嫁给了一个家道没落的骑兵团团长,这位团长唯一的优点就是容貌出众。“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之后,我还没见过一个比您丈夫更帅气的人。”—瓦尔瓦拉在矿泉疗养地遇到的一位德国公主这样对她说。然而,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十分清楚丈夫以及这场婚姻的真正价值。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从不参与庄园的管理,他只关心斯帕斯科耶周边地区的风流韵事。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将所有爱与理解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了。

后事前提,我们得说,孩子们让她失望了。

最小的孩子谢尔盖(Сергей)自幼饱受癫痫病的折磨,16岁那年就去世了。

据同代人回忆,大儿子尼古拉(Николай)“完全不是俄式的,而是一位英式的绅士”,他没有辜负瓦尔瓦拉的希望。他跟随父亲到军队服役,战友们都记得他,因为“尼古拉爱嘲笑人,尽管没有恶意,但在适当的情况下,也不拒绝刺激一下别人,甚至恶毒地讥笑他们”。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的言语是五花八门、极其响亮的。他精通多种语言,每种语言都说得像母语一样……“无论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说多少话、说多长时间,我们总是叹服并赞叹他拥有将一切事物表达得生动又形象的非凡才能……”在母亲看来,尼古拉最“放肆”之处,就是他选择了在斯帕斯科耶做女仆的“来自里加的德国女人”安娜·雅科夫列夫娜·施瓦尔兹(Анна ЯковлевнаШварц)做生活伴侣。瓦尔瓦拉对此十分愤怒,甚至当这对年轻夫妇有了孩子(不过都夭折了)后,仍然拒绝给儿子支付生活费。尼古拉被迫退伍,到国家财产局三部办公室工作,靠给准备考军校的男孩子们培训法语赚钱。安娜·雅科夫列夫娜教人弹钢琴。直到1849年,瓦尔瓦拉去世的前一年,她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并安排尼古拉管理自己的家产。但这完全不意味着母亲宽恕了迷途的浪子。1849年11月,尼古拉在一封信中写道:“……一拿到钱,我就去农村。不是去斯帕斯科耶,我被禁止进入那个地方……但我将在屠格涅沃搭帐篷,在那里,我将像另一个堂·吉诃德那样给自己建造个小屋,至少是在自己家里过日子……”瓦尔瓦拉没能成功挑唆两兄弟的关系。伊万·谢尔盖耶维奇支持尼古拉。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觉得安娜·雅科夫列夫娜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他帮助他们在屠格涅沃里安置下来。为了保护哥哥,伊万·谢尔盖耶维奇与母亲争吵过。母亲去世后,他在保障哥哥与安娜·雅科夫列夫娜生活的前提下,公平地与哥哥分割了家产。

的确,尽管伊万是瓦尔瓦拉的宠儿,但是与她和睦相处也很困难。自从成了独断专行的庄园女主人之后,女地主瓦尔瓦拉就变得行为怪异:用蹩脚的法语与家人交流,用法语祷告,给自己设立了一位“宫廷大臣”并赐姓“卞肯多夫”,封14岁的送信小孩为“信使大臣”,庄园里的仆人们也晋升为“皇室女仆”和“皇室侍从长”,随意给他们改名字,成天抽打教训他们,只要他们行礼动作难看、微笑笑得不好就惩罚他们。瓦尔瓦拉还养着一家农奴剧院,经常与邻近的地主互换女演员。她总是恣意妄为,随意处置别人。屠格涅夫从小就记得聋哑看门人安德烈(Андрей)与他的小狗木木(Мум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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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这位女地主送信需要特殊的仪式。“信使大臣”常常要转交来自姆岑斯克的“宫廷大臣”的信。他需要提前检查信件,如果发现信纸带有致哀的黑边,就要吩咐“宫廷长笛手”演奏哀乐,好让瓦尔瓦拉提前知道消息。如果没有报丧的信,长笛手就要演奏欢快的乐曲。

母亲的宠儿万涅奇克(Ванечка)也逃不掉挨打的命运。像许多外省女地主一样,瓦尔瓦拉身边有许多亲信和食客。有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一个女食客,已经很老了,天晓得她居然暗中监视我,并向我母亲告我的状。”屠格涅夫讲道。“我的母亲,不问青红皂白,马上就开始用鞭子打我,她亲自动手,无论我怎么哀求她告诉我挨打的原因,她就是说:‘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应该知道,自己去想我为什么打你!’”为了停止受罚,小男孩当然愿意承认错误,可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因此,每天都挨打。绝望的他看不到别的出路,决定离家出走。

“我已经起来了,悄悄地穿好衣服,在黑暗中穿过走廊,逃向门房。”—屠格涅夫回忆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只是觉得,必须离开这里,逃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这是唯一能够救我的办法。我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走着,呼吸困难,哆哆嗦嗦。突然,走廊里出现了一支点燃的蜡烛,让我心惊肉跳的是,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过来,—这是个德国人,我的家庭教师。他抓住我的手,非常吃惊地开始盘问我。‘我想跑。’说完,我哭了起来。‘怎么跑?往哪儿跑?’‘跑到哪儿算哪儿。’‘为什么跑?’‘因为总是打我,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您不知道?’‘我对天发誓,真的不知道……’

“这时,这个善良的老头对我表示了同情,拥抱了我并向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惩罚我了。第二天早上,他跑去敲我母亲的房门,与她单独谈了好久。(从此之后),我获得了安宁。”

还有一件事,可能更加可怕。小伊万在庄园里最要好的一个朋友列昂季·谢列布里亚科夫,是个“蹩脚的演员和诗人”,他让小伊万了解了俄罗斯诗歌。屠格涅夫将这段经历写入了自己的中篇小说《普宁与巴布林》(Пунин и Бабурин),“无法表达我当时的感受。”—屠格涅夫写道:

在那时候,只要碰到合适的机会,他就会像故事中的隐修士或神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腋下夹着一本大书,用一根弯曲的长手指偷偷地召唤我,神秘兮兮地给我递眼色,还用他的头、他的眉毛、他的肩膀、他的全身示意我去花园深处隐秘的地方,没有人会到那里去找我们,也没有人能够在那里找到我们!看,我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看,我们顺利地到达了我们的一个秘密地点;看,我们已经并排坐好,书本正在慢慢打开,书中散发出一阵腐旧的气味。可对当时的我来讲,这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芳香!我怀着怎样的激动和怎样的不安,默默地期待着,眼睛望着普宁(Пунин)的脸、望着他的嘴唇—从这嘴唇里马上就要流出一长串美好的话语!朗诵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像一阵烟雾一样的远远地飘走了,只留下友好和慈爱的印象!这些树木、这些绿叶、这些高草把我们团团围住,将我们与世上其他的一切隔离开来。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们是什么人。而陪伴我们的是诗歌,我们沉浸在诗歌里面,我们沉醉在诗意之中,我们正在做一件重要、伟大、神秘的事情……普宁特别喜欢读诗—喜欢读铿锵有力的诗。为了这些诗他可以不要命!他并不是在读诗,而是像一个喝醉了的人、像一个疯子、像女祭司皮蒂娅那样,带着鼻音,庄严、流畅、爽朗地把它们呼喊出来!而且他还有一个习惯,开始先把诗轻轻地念一遍,声音很低,好像在喃喃自语……他把这个叫做“草读”。然后他突然把同一首诗大声地“精读”出来,他会猛地跳起来,举起双手—不知是祈祷,还是命令……

就这样,我们不仅读完了罗蒙诺索夫(Ломоносов)、苏马罗科夫(Сумароков)和康捷米尔(Кантемир)的诗……连赫拉斯科夫(Херасков)的《罗西亚达》(Россияда)我们也读完了。

有一天夜里,屠格涅夫和普宁偷偷潜入两人都被禁止入内的藏书室,找到了那本《罗西亚达》和《象征之书》(Книга эмблем)。“我们的房间里放着很多家制、带玻璃门的黑漆柜子,上面落满了灰尘,”—屠格涅夫写道:“里面堆着许多18世纪70年代黑褐色精装封面的厚书,横躺竖卧、大头朝下的都有,用绳子捆着,蒙着一层灰,散发着老鼠粪的味道。当时我8岁或9岁。一天夜里,我和一个家仆(一个年轻人,甚至算得上一个不甚高明的诗人)约好,到神圣不可侵犯的书柜里好好搜索一番。当时正值深夜,我们撬开锁,我踩在他的肩膀上,双手都擦破了、出了血,弄到了两个大家伙。他马上把其中一本拿走了,我把另一本藏在楼梯下面,惴惴不安地等着天亮。落到我手里的那本是1780年印制的《象征之书》,特别厚,每一页都绘有6种符号,反面附有4种文字的说明。我一整天都在翻看我的书,上床睡觉时,满脑子都是模模糊糊的形象。我忘记了许多符号的象征意义,只记得像‘咆哮的狮子’象征着伟大的力量,‘骑着独角兽的黑人’象征着图谋不轨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夜里可真够我忙的!独角兽、黑人、沙皇、太阳、金字塔、宝剑、蛇,旋风般在我可怜的小脑袋里旋转。我自己也成了符号,我也‘象征着’某些东西—一会儿被太阳照亮,一会儿陷入黑暗,一会儿蹲在树上,一会儿坐在坑里,一会儿腾云驾雾,一会儿跑到钟楼上,行走坐卧,忙得不亦乐乎。有个人来叫我起床,我差点没问他:‘你是什么符号?’”

偷书的事始终没有被发现,但这未能挽救谢列布里亚科夫。因为某种过错,他被送去当兵了。万涅奇克同他永远告别了。

瓦尔瓦拉不想让儿子们学习音乐,她认为这不是男人应该学的东西。后来,屠格涅夫经常对此感到十分后悔。不过,他们母子之间也有短暂的心灵相通的时刻,也许正因如此,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才特别喜爱万涅奇克,难以让他离开自己。他们两人都喜欢鸟。

瓦尔瓦拉在斯帕斯科耶给儿子写信说:

因为想念你,我在所有房间里都养了山雀……它们有时候唱歌,有时候淘气。我还养了一只金丝雀,鸟舍里还有红腹灰雀、黄雀、金翅雀、黄鹀和仓头燕雀。黄雀唱歌,金翅雀鸣叫,而红腹灰雀低吟。”在另一封信中,她写道:“鸽子们笃笃地敲着窗户……咕咕……咕咕……咕咕……新来的仆人叶戈尔卡(Егорка)笨手笨脚的,拿着鸟食和袋子走过来,鸽子们朝他飞过去,最后,落在台阶上、凉台上,拥挤、打闹、争抢,而这时,12点的钟声敲响了……

父亲不过问庄园的管理,也不关心孩子们的教育。“一次,只有一次!—他对我表示了一点温情,使我差点哭出来……”—屠格涅夫回忆道。

新婚第一年,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与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还曾试图和睦相处、相互理解。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带着年轻的妻子和7岁的尼古拉、5岁的万涅奇克去欧洲开眼界。他们游历了柏林、德累斯顿、卡尔斯巴德、奥格斯堡、伯尔尼、巴塞尔、巴黎、斯特拉斯堡、卡尔斯鲁厄、纽伦堡、布拉格、维也纳……然而,每到一处,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都会遇到别的女人—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

终于,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厌倦了吃醋,与家庭医生安德烈·叶夫斯塔费耶维奇·别尔斯(Андрей Евстафьевич Берс)谈起了恋爱。瓦尔瓦拉跟他生了个女儿,并以自己的名字为她取名为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波格丹诺维奇—卢托维诺娃(Варвара Петровна Богданович—Лутовинова),以养女的名义留在自己身边。安德烈·叶夫斯塔费耶维奇·别尔斯拒绝承认这个女儿,后来他结婚了,他的大女儿索菲娅(Софья)成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妻子。这两位作家经常以这种独特的亲属关系取笑。

有传闻说,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养在法国的路易·波梅(ЛуиПоме)。不知这是真是假,不过伊万·谢尔盖耶维奇与波梅的确见过面、通过信,而且还成了好朋友。

1827年,屠格涅夫一家迁居莫斯科,在萨莫捷卡(莫斯科的一个区,附近有一个萨摩捷奇内池塘,流经该池塘的涅格利纳亚河在上游叫作萨莫捷卡,该区因此得名萨莫捷卡)租下一处市内庄园。

不过,父母并没有在莫斯科待很久,他们把孩子们送进寄宿学校后,就去国外温泉疗养了,去治疗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的肾结石病。儿子们必须以“日志”的形式给父母写信,详细汇报他们每天的情况。寄宿学校毕业后,屠格涅夫考入了莫斯科大学的语文系,后转入圣彼得堡大学,在那里他结交了后来的伟大历史学家季莫费·尼古拉耶维奇·格拉诺夫斯基(Тимофе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Грановский)。屠格涅夫曾匆匆地见过普希金(Пушкин)两次—一次是在普列特尼奥夫教授家中,另一次是诗人不幸因决斗去世前在恩格尔哈特(Энгельгарт)的早场音乐会上。

疗养院的治疗未能挽救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1834年他去世了。1837年秋天,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去柏林修完学业。在那里,他周围一部分是俄罗斯学生,一部分是德国学生,他们都是“快乐、诚实、头脑清醒的人”,对大自然的奇迹与人类智慧的财富赞叹不已。“每个人眼中都充满欣喜、双颊通红、热血沸腾,我们谈论上帝、真理、人类的未来和诗歌。”—屠格涅夫后来在《罗亭》(Рудин)中回忆到。

瓦尔瓦拉饱受离别之苦,她恳求儿子:“你那昂贵的礼物对我来讲算什么?珍贵的是关心。花籽在第一家种子店—你的每一片小叶子和每一颗小种子都被照顾得好好的,但是!—这也成了你的负担,我有两封信没收到说好的小礼物了。柏林制造的东西是多么重要,绣花底布上的小花纹、细丝带、小戒指—我愿意一千次亲吻这些东西。可是!在这方面,你不像父亲,不像母亲,也不像哥哥。你父亲为了多寄回或带回一条小丝带和小帽子,宁肯节衣缩食。”

接着,她又责备儿子:“你是所有自私者中最自私的。你看重别人对你的关爱,可是,你想不到这会让母亲多么高兴!你将来会成为丈夫、父亲。哦!不!我跟你说,你不会得到你妻子的爱。你不会爱,就是说,你将热烈去爱的不是你的妻子,即女人,而是你自己的快乐。”

然后,她威胁儿子:“别让我难过,不要和柏林的女戏子打交道。记住,你父亲田产的收入不够你上缴国库的。而我,给你句实话,只要你一欠债,我就登报声明,说你们的田产不属于你父亲,我也不替你们还债。当然,这让你不好看。但是!至少人们不会来找我替你还债。”

然后,她又开始换个方式吓唬儿子:“我已经三周没收到你的信了,mon cher Jean(我亲爱的简)。谢天谢地,没收到信是因为你没写!现在我安心了。重申一下我不可违抗的严命。你也可以不给我写信。你也可以只是错过邮班,但是!你必须告诉波尔菲里(Порфирий):‘我这个邮班不给妈妈写信了。’那样,波尔菲里就会拿起笔和纸给我写信。简洁明了:‘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安好。’别的我不需要,只要这个就够了,我会在三个邮班期间都放心了。这已经非常宽容大度了。但是!如果你们两个都错过了那个邮班,我一定会鞭打尼古拉什卡(Николашка),我可怜这个孩子,他可是个非常好、非常可爱的小男孩。没办法,可怜的孩子得遭罪。你小心,不要逼我去干这种不公平的事……”屠格涅夫太了解她了,不能不把她的威胁当真。

1839年,她紧急召伊万回国,因为斯帕斯科耶发生了火灾,房屋大部分烧毁了,只剩下一个厢房。与儿子见面后,瓦尔瓦拉给了儿子去意大利的钱,再次把他送到国外。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震撼了屠格涅夫,他在给格拉诺夫斯基的信中写到:“我就像一个得到了一大笔遗产的穷光蛋……整整一个世界,我不了解的世界,艺术的世界。一下子闯到我的心里……悄悄跟您说一句:在游历意大利之前,大理石雕像对于我而言,就是大理石,我从未能够参透艺术的奥妙。”庞贝城的考古挖掘给屠格涅夫留下了同样深刻的印象。他还去了那波利、热那亚、撒丁。

回到柏林后,屠格涅夫结识了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巴枯宁—一位年轻的无政府主义哲学家、未来的革命者、1848年布拉格人民起义的参加者。未来巴枯宁会在彼得保罗要塞的阿列克塞三角堡服刑三年(1852—1854),之后被转押到施吕瑟尔堡要塞(1854—1857),后来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从西伯利亚逃跑后,他去往伦敦,将会与赫尔岑(Герцен)在《钟声》(Колокола)杂志共事,批判卡尔·马克思(КарлМаркс),同时又把《共产党宣言》(Манифест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oй партии)翻译成俄语,并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国际民主社会主义联盟”。1876年,巴枯宁在瑞士伯尔尼的一家贫困工人医院去世。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后话。而此时,当他们二人一起回到俄罗斯后,巴枯宁邀请屠格涅夫前往他的普列穆新诺庄园做客。巴枯宁写信告诉姐妹们:“请你们把他作为朋友和兄弟来接待,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对我们来说,既是朋友,又是兄弟,而且我深信,他将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和兄弟……他会向你们讲述许多许多关于我们的情况,有好的,有坏的,有悲伤的,有可笑的。况且,他是个叙事高手。不像我似的,所以你们和他在一起会感到快乐和亲切。我相信,你们会喜欢上他的。”

1841年,屠格涅夫回到斯帕斯科耶—卢托维诺沃庄园,这时瓦尔瓦拉已经重建了庄园。重建后的房子可能没有以前那样宏大阔气,但仍然是舒适宽敞的,正等待着年轻主人的归来。屠格涅夫住进了厢房并很快与家里人称“比比”(Биби)的小瓦尔瓦拉亲近起来。他们一起进行了“贪婪的掠夺”,不过这次洗劫的不是藏书室,而是装有各式各样甜品的食品柜,食品柜由一个极其吝啬的家仆专门掌管。

瓦莲卡(Варенька)回忆道:“我们总是说声‘走,抢劫去!’就向食品柜进发。伊万·谢尔盖耶维奇有时甚至还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迈着不同寻常的大步向前走,而我抓着他的手,一路小跑地勉强跟在后面。我们就经常这个样子出现在斯帕斯科耶的阿巴贡(Гарпагон)面前。

‘把柜门打开!’—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说。

因为他是大人,是地道的主人,柜门总是会为他敞开,他对柜子里的东西也拥有至高无上的处置权。”

但是,吸引伊万·谢尔盖耶维奇的不仅仅是食品柜里的甜品。他还爱上了家里雇来的裁缝阿夫多季娅·叶尔莫拉耶夫娜·伊万诺娃(Авдотья Ермолаевна Иванова),她也无法抗拒他。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得知这件事后,开始责备儿子,而她儿子愤怒地回答说准备马上和阿夫多季娅结婚。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吓坏了,威胁他说要像小时候那样打他。伊万赶紧跑掉了,母亲追在后面喊道:“站住,你这个坏蛋!站住!我要诅咒你!我不会祝福你,我还要取消你的财产!”

伊万陷入了窘境,不知道该去哪儿。这时,他想起了普列穆新诺之邀。使他与普列穆新诺庄园的小姐们亲近的不仅是对米舍尔(Мишел)(家里人对巴枯宁的称呼)的快乐回忆,还有他们共同的伤痛。此前不久,屠格涅夫的年轻朋友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斯坦凯维奇突然于意大利英年早逝。他们一起出的国,去过罗马,一天夜里,伊万·谢尔盖耶维奇漫步在阿庇耶维小路上,为了吓唬朋友,他突然大喊一声:“伟大的凯撒!”—响起了不祥的可怕的回声。第二天早上,朋友们嘲笑了一番前夜的恐怖事件后,就分开了。屠格涅夫去了罗马,斯坦凯维奇去了科莫湖,在那里,他因为肺结核死在了巴枯宁的姐姐瓦尔瓦拉的怀里。格拉诺夫斯基写过下面这段文字纪念他:“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的老师,是我们所有人的兄弟,我们每个人都应感激他。他对我来讲,胜过兄弟。十个兄弟也换不来一个斯坦凯维奇……不知该怎样跟您说,失去他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一半的自己,—最优秀、最高尚的那一半,—他已经进了棺材。”

没多久,斯坦凯维奇的未婚妻、巴枯宁的妹妹柳芭(Люба)也是因为肺结核,还有过度伤心,于普列穆新诺离世。瓦尔瓦拉和三姐塔季扬娜(Татьяна)痛哭哀悼她,屠格涅夫心中的伤痛尚未痊愈,而此时正值百花盛开的俄罗斯之夏。丰饶的夏日慢慢地治疗伤痛,使生活恢复正常。

第3页 :第一章 作家

夏季的夜晚,我忧郁不安,

用细心的手掌分开你可爱的脸上

浓密的卷发

而你,我的朋友,带着令人心醉的微笑

站在窗前,望着宽敞的花园,

那里静寂又黑暗……

一缕清新的暗影宛如静静的溪流

飞进敞开的窗户,在我们头上暗淡,

夜莺的歌声

在浓郁芬芳的黑暗中哀怨婉转

风儿在银色的小河上低吟浅唱……

田野进入了梦乡。

你用胸膛和双臂迎接夜晚的寒意

你久久地聆听嚎哭的声音

忧伤的目光望向神秘的星空

你对我说:

“噢,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我们不能成为幸福的人!”

我想回答你,可我的声音怪异得越来越低

直至不能言语……痛苦无言的静寂

降临到我们身边……

你的大眼睛里泪花闪烁,

而冷冷的月光悲伤地亲吻着

你美丽的头颅。

伊万与塔季扬娜彼此相爱。这是理智的结合,是心灵的结合,这时屠格涅夫才迎来了真正的初恋,而这正是他遭遇多重变故、万念俱灰之时。塔季扬娜是第一个认为他将来会成为伟大作家的人,尽管当时屠格涅夫还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她看到了他的才华、他的潜能。屠格涅夫的几乎所有诗歌,浪漫主义诗歌和看上去无助却美好、真诚的诗歌,都是献给这位姑娘和这个夏天的。他心中永远保留着对塔季扬娜的记忆,所有“屠格涅夫笔下的姑娘”、他所有的优秀女主人公身上都有塔季扬娜的特点。而他笔下的所有男主人公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友。

他将这段爱情称作“苦涩的普列穆新诺罗曼史”“没有春天的罗曼史”。的确,1841年夏天的时候,他们还在普列穆新诺的田野里散步,享受短暂而令人不安的幸福。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们到田野里去,

我沉思的心灵的朋友……

今天我们的生命属于我们自己—

你可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让我们抛掉今天,

让我们玩笑着把今天抹去,

让我们忘记曾经的痛苦和如今的欢喜

在明天到来前……

让今天飞越纷纷扰扰的生活

永远不再回还

就像童真、静美的爱情

从不信教的人们头上掠过……

河面上缭绕着明亮的水汽

漫天的霞光在闪耀。

啊,我多么想与你重逢,

就像我和你第一次相遇。

“但是为什么,难道不是

老调重弹?”你这样回答我。

请忘掉一切痛苦和不幸,

请忘掉我们曾经的分离。

请相信:我极为惶恐,深受感动,

我在心里向往着你。

如此地渴望,湖上波浪也从未如此

期求流水的涌入……

你看,星光闪烁的天空是多么美丽,

尽情地看吧,你再看看四周

没有什么是无来由颤动的

美好的宁静与爱情……

心中的一个珍宝

我承认,尽管我配不上她。

我的心里没有羞愧、没有恐慌、没有骄傲,

甚至也没有忧伤……

哦,走吧—无论我们默默不语,

还是倾心交谈,

不管激情像波浪一样喧嚣;

还是像月下的云朵一样沉静,—

我都知道,我们将会共同度过

一个个伟大、永恒的瞬间。

也许,这一天是救赎的日子,

也许,这一天我们会明白彼此。

到了1842年3月,塔季扬娜醒悟了。她不是阿夫多季娅·叶尔莫拉耶夫娜,不结婚而同居是不可能的,而瓦尔瓦拉·彼得罗夫娜此时还是兄弟俩的抚养人,她是不会接受她这样的儿媳的。

“屠格涅夫,昨天我什么都没能跟您说,什么都没说。但是,您怎能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不,我情愿没有经历过这些日子,要是不能给我留下模糊的希望,让我觉得能够再一次,天啊,哪怕再有一次还能见到您该多好……”—1842年3月,塔季扬娜写道。

哦,去吧,您想告诉谁就告诉谁吧,说我爱您,说我这样自轻自贱,主动向您献上我那无人问津的、不被需要的爱情。让人们指责我吧。请相信,我愿意毫不犹豫地献出所有……倘若我能用生活中一切美好、神圣、伟大的事物将您包围,倘若我能够请求上帝给您全部的喜悦—全部的幸福,那么,我觉得,我会忘记为自己要求什么。但是,我相信,您总会幸福的,像我希望的那样,那时候,屠格涅夫,请记住,我会为您感到高兴。哦,我将会多么高兴啊,就像母亲为儿子高兴。因为我感觉到我心里有一种深刻的,无边无际、极度盲目的母爱的柔情,和母爱的自我牺牲精神。屠格涅夫,如果您知道我有多么爱您,您就不会有一丝使我感到耻辱的怀疑之情,您就会相信,我不会关心我自己。尽管我也经常沉浸在自己无限的哀愁之中,尽管我想、尽管我下定决心去死。但是,如果我不想,那么我的意志能改变什么?我的结局早已注定,我只能高兴地服从,怨言就算是抗争。但是,抗争只能使这种结局更加不可改变。我已经抗争累了,只能默默等待上帝对我的安排,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您还不能够付出,您就像个孩子,内心里有许多善的和恶的萌芽,但二者都还没有长大,因此我只能期望或是害怕!可我不要害怕,我只要相信。不!您不会毁掉上天赐予您的任何才能。您身上的一切精神财富,属于美好生命的精神财富都将发达起来,您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什么时候呢?这很难确定……

有时,我整个人是抵触您的。于是我想要中断这在我看来使我受到侮辱的关系。我要仇恨自己被迫屈服的权力。但是,内心里对您的深深向往使我平静下来,我不能不相信您……从我爱上您的那一刻起至今,没有自尊、没有自爱、没有恐惧。我听从命运的安排。

如果您问我为什么不敢回答您,那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没有您的任何消息,我感到痛苦不安。也许您生病了,也许您正在承受着痛苦,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也帮不上您的忙。上帝啊,您为何要离开!难道我是这意外疏远的原因?可那又是为什么?是什么导致了这个结果?如果说我的内心不再有激情,那么仍然有依恋、有柔情,如果您什么时候需要它们,屠格涅夫,请记得,这世上有一颗心只等待您的召唤,它愿意为您献出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爱、所有的忠诚……我可以坦然地给您最纯洁的姐妹的爱恋。它将不会像我莽撞地在我们之间引起的那种关系那样让您焦虑,它不会剥夺您的自由,也永远不会让您苦恼。

屠格涅夫在奥斯托任卡给塔季扬娜写了回信,当时他与母亲住在一起。

塔季扬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在未向您诉说我的心里话之前我不可能离开莫斯科。我们就那样分开了,就像陌生人一样,我(下面划掉了)不知道,您是否理解使我拿起笔的缘由……您也许会以为,我是出于礼节才给您写信……一切,所有的这一切以及更糟糕的,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但我不想那样与您分开,哪怕只是暂时的。请把您的手给我,而且如果可能的话,请忘记一切痛苦、忘记半途而废的往昔。我心头充满了深深的忧伤,我讨厌,也害怕回顾过去。我想要忘记一切,包括您的目光,它现在如此生动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觉得,在您的目光中我能找到宽恕与和解……我的上帝!我是如此地难过,而且奇怪的是我那么想哭,那么想用双唇亲吻您的手,并告诉您一切。此时我内心里不安地涌动着的一切……

我有时也想要跟您彻底分开。但我只要一想象您不在了,您去世了……我就不知道有多难过。而难过不仅仅是因为您的死,还因为您没有了解我、没有听见我的一句真心话就死去了,这样的话语会使我走上正道,会让我有机会去理解与我的全身心紧密相连的那种,奇怪而深刻的关系—我和您之间的关系。请不要既怀疑、又悲哀地微笑……我觉得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理由撒谎。

我还觉得,我不会与您永远分开……我还会再见到您……我善良、美丽的姐妹。我们从前活得就像老人,或者也许像孩子。生活从我们手中溜走,我们看着它的背影,就像孩子看生活一样,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或像老人一样,已经不留恋生命了……就像《魔鬼罗伯特》(Роберт—Дьявол)第二幕中的幽灵们,虽然在微笑着跳舞,可心里知道,只要他们一点头,年轻的身体就会像破旧的裙子一样,从他们的骨骼上滑落……您姑母家又窄又冷,还那么昏暗……而您,真可怜,总是和他们在一起……

我就站在您面前,紧紧地、紧紧地握您的手……我想给您希望、力量、快乐……请听好,我向上帝发誓,我说的是真话,我说的是我心里想的和我知道的。我从未像爱您这样强烈地爱过一个女子,尽管我对您也不是全心全意、深挚地爱着的……我之所以和您在一起不像和别人在一起那样快乐,健谈,是因为我爱您胜过其他人。我总是这样相信,只有您,只有您一个人能理解我,为了您一个人,我愿意成为诗人,只为您(我的心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方式与您联系在一起),因此我几乎不需看到您,感觉不到需要和您交谈。因此,我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渴望。尽管如此,在创作和独自一人感受深深的幸福快乐时,您从未离开我。我认为,我笔下流露的一切都是献给您的,献给您—我美丽的姐姐……哦,我哪怕能有一次机会与您一起在春日的清晨漫步在长长的椴树林荫路上也好啊。牵着您的手,感受着我们心灵的交融,所有与我们无关的一切、所有的痛苦都消失,所有的阴险都远离—永永远远。是的,您拥有我内心全部的爱,倘若我能在您面前说出心里话,我们现在就不会这么困难……而我也会知道,我有多爱您。

您看,在我所有最美好瞬间总是有您。这是《唐·璜》(Дон—Жуан)中谢拉菲娜(Серафина)唱的歌(我会找机会给您讲……您自己就会明白)。我知道,您不会觉得谢拉菲娜就是您,而她对之诉说的人就是我。这太愚蠢和可笑了,但是我对您的态度……

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话语屠格涅夫没敢用俄语,而是用德语表达的:

您的形象、您的气质在我心中一直是充满生气的,它们在不断地变化着,而且会不断地生出新的模样,就像希腊神话中那个变化多端的海神帕洛托斯一样:您就是我的女神;我会想象着您变成了—比如说—六翼天使的样子,也可能是伊内兹(Inez),或者是多娜·安娜(Donna Anna)的样子—我想说的也许是,所有我可以想到和创造出来的形象都与您有着美妙的关联。

幸福地生活吧,我的姐妹;请为我的旅途祈福,并且请相信我,尽管到目前为止我表现得就像一块沉默无语的岩石,但是在硬石般的内心深处所包裹的却是涌动着真正的爱恋和激情。

幸福地生活吧;我被您深深的打动和震撼;健康幸福地生活吧,我最好的、唯一的恋人。再见了!—屠格涅夫。

也许,这些文字使您想起了《叶甫盖尼·奥涅金》(Евгений Онегин)中的矛盾冲突。塔季扬娜无疑是配得上这个名字的。但是,屠格涅夫根本不是奥涅金(Онегин),不是精神生活由无聊与刻薄讽刺构成的多余人。塔季扬娜有一点是对的:屠格涅夫还没彻底长大,他没有成长为作家,还没成为真正独立的人,他还惧怕爱和创造,无法袒露自己的内心。这条路对他来讲还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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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歌唱家

一阵奇怪的声音把小女孩吵醒了。这声音特别高亢,像是在第二个八度上,拖得很长,但饱满、丰富。睡梦之中,她觉得这声音像风中摇曳的哑光珠帘,不很清脆,却有些低沉。小女孩还以为她熟悉所有的声音,但这种声音以前从未听过。

她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小女孩轻快地溜下床,先是踩着颜色艳丽的厚地毯、再经过一段黏土地面,跑到窗边。地毯的丝线令人愉快地搔着她的小脚丫,而地面经过一夜还没有冷却。开始,小女孩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后来她抬起头,发现茂密的树枝上、浓绿的树叶间有一只小鸟。

这是一只母鸽,小母鸽,但是有些不同寻常!它轻盈敏捷、轻巧秀美。羽毛是淡淡的雪青色,光泽柔和,好像扑了一点粉、染上了眼睛的淡蓝色。鸟儿翅膀的颜色深一些,几乎是黑的,边缘有着白色的条纹,好像天鹅绒外衣里面露出的衬衣袖子。

小女孩立刻断定,奇怪声音的主人就是这只鸽子,它唱歌是为了呼唤自己的爱人。母亲演唱的乐章中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内容。于是,小女孩在鸟儿的歌声中听出了难耐的忧愁,“来吧!啊,来吧!你是那么的遥远,我是这样的忧愁!哦,到我身边来吧!”

另外一种声音惊动了歌手。窗外,一个身穿未染色的毛线斗篷、头戴毡帽的牧羊人吹起了鼻音似的牧笛,回应牧羊人的是绵羊咩咩的叫声。母鸽低头鄙夷地看了牧羊人一眼—他怎敢用刺耳的噪声侮辱她的耳朵?鸟儿从树枝上振翅而起,“嗖”的一声飞上蓝天。

波林娜·加西亚—维亚尔多,1821年7月18日出生于巴黎。她的父亲马努埃尔·德·波波拉—维森特—拉得里格斯·加西亚(Мануэль дель Пополо—Висента—Родригес Гарисиа)出生于塞维利亚的茨冈街,曾是一名歌剧男高音,崇拜者称之为“男高音之父”。他也自己作曲,并成功地把自己的歌剧搬上了舞台。波林娜的母亲哈奥金娜·西切斯(Хоакина Сичес),父姓布里奥涅斯(Брионес),是一名演员,被媒体称为“马德里舞台的骄傲”,也为其丈夫写作歌剧剧本。夫妻二人创作的一些成功的曲目已经“离开舞台,深入民间”。巴黎街头曾经人人传唱《我是个走私贩》(Я — контра—бандист)[改编自加西亚的喜剧歌剧《精打细算的诗人》(Расчетливый поэт)]、《力基力基》(Рикирики)。波林娜的姐姐玛丽亚·费利齐阿塔(Мария Феличиата)已经在学习音乐,而教声乐的哥哥马努埃尔(Мануэль)已经成家了,妻子是歌唱家叶夫根尼娅·迈尔(Евгении Майер)。

作曲家费迪那南德·佩尔(Фердинананд Пэр)是波林娜的教父,她的教母是加西亚家族的俄裔庇护者普拉斯科维娅·安德烈耶夫娜·戈利岑娜(Прасковья Андреевна Голицина),结婚前姓舒瓦洛娃(Шувалова),米哈伊尔·安德列耶维奇·戈利岑(Михаил Андреевич Голицын)公爵之妻,俄罗斯宫廷女官,作家、诗人和翻译家。她曾与普希金交好,将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几章翻译成法语,据维亚泽姆斯基回忆:“她饶有兴味地与普希金谈论奥涅金,恳求他别把塔季扬娜许配给别人,一定要把他嫁给奥涅金,像个好心的亲戚一样温柔、热情地关心(书里面的)这些家事。”为了纪念她,波林娜取了这个非西班牙的名字。

因此,说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波林娜一离开摇篮就被送上了艺术的圣坛。毋庸置疑,她未来的人生是属于舞台的,她将成为加西亚家族的另一位歌唱家。她的家庭教育规划与个人的爱好、追求恰巧吻合,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波林娜没有想过音乐之外的自己。“我不记得自己有不知道音乐的时候。”长大以后,她这样说过。3岁时,小波林娜就已经学会识谱了。

对于自己的家,波林娜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她童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巡演中度过的。1825年,波林娜就已经前往英国,参加意大利的歌剧演出季。在英国,玛丽亚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作曲家罗西尼的名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Севильский цирюльник)中上演处女秀。她扮演剧中女主角,罗济娜。

在伦敦度过了春天与夏天之后,加西亚一家没有返回巴黎,而是继续前行,去征服美国。那时,乘船横渡大西洋需要将近五个星期的时间,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十分危险。然而,加西亚一家很走运,唯一让乘客们感到害怕的是马努埃尔狂怒的吼叫和责骂声,排练时他常常这样大喊大叫。人们试图委婉地劝阻他,船长也严厉地警告过他,马努埃尔也承认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一旦接触到音乐,他的西班牙式热情总是难以克制。

4岁的波林娜活泼好动,在整条船上跑来跑去,嘴里说着四种语言。当她已经是一名成熟的歌唱家、在俄罗斯演出的时候,当地的报纸报道说:“6岁多的时候,波林娜·加西亚—维亚尔多已经能够同样流利地说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英语了,后来她还学了德语,说得和德国人一样好。”波林娜已经开始学习音乐的基础知识,而且父母不得不说,同姐姐相比,波林娜非常刻苦、用功,因此,他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小蚂蚁”。

11月初,加西亚一家到达了纽约。月底开始了演出季,仍然是以《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开场。那时,纽约城里还没有合唱团、没有乐队,也没有必需的歌剧总谱,因此演出成了奇迹,维亚尔多也表现出了管理方面的天才。必须去争取、去商谈、进行即兴表演。波林娜已经被允许上台饰演小孩子的角色。剧团大获成功,因此加西亚一家毫不犹豫地在纽约留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年春天。

3月,玛丽亚·费利奇阿塔嫁给了已过中年的法国商人马利布兰。马努埃尔打错了算盘。他本想让女儿衣食无忧,结果自己还得再多养活一个人。马利布兰的收入都是假的,他已经负债累累。当时票房收入下滑,加西亚一家不得不继续进行巡演。玛丽亚留在纽约,进行单人表演来偿还欠款。后来她组建了一个新的纽约歌剧团,并在1827年时还清所有债务,回到了巴黎。

当时,加西亚一家在战火纷飞的墨西哥浪游,不时在一些地方进行演出。1828年,他们决定回欧洲去,于是离开墨西哥前往港口城市韦拉克鲁斯。他们乘坐轿式马车,由一队士兵护送。可这些士兵却出人意料地加入了专门抢劫旅行者的强盗团伙。原来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他们让男人们脸朝下趴在地上,把包括哈奥金娜和波林娜在内的女人们都赶到了路边的灌木丛中。女孩们吓得牙齿直打战。幸运的是没有伤亡,强盗们只是对他们这些旅行者进行了抢劫,加西亚一家这三年来赚的钱被洗劫一空。强盗们消失后,马努埃尔哈哈大笑起来,幸运女神福尔图娜开的这玩笑使他感到好笑。他的笑声极具感染力,大家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凑够买票的钱后,加西亚一家坐船去了法国。

1829年,开始失声的马努埃尔开办了声乐培训班。他为声乐课的学生们写室内歌剧,并把它们搬上家庭舞台,其中总是有小波林娜的独唱部分。

同年,波林娜开始学习和声和作曲理论。后来,匈牙利钢琴家、作曲家弗朗茨·李斯特开始亲自给波林娜上课,按照波林娜的说法,他“英俊、热情又迷人”。

在李斯特的影响下,波林娜志愿成为一名钢琴家,但是少年成长期间所形成的嗓音向所有人表明,她能成为一名杰出的歌唱家。母亲教波林娜声乐课,波林娜很快就掌握了“家族方法”—加西亚家族独有的特殊演唱风格。

同样回到巴黎的玛丽亚·马利布兰结识了比利时小提琴家夏尔·贝里奥。1835年,玛丽亚与马利布兰离了婚,嫁给了夏尔。但是,在此之前的1832年,马努埃尔去世了,玛丽亚带着全家去了布鲁塞尔—她曾经的家。

当加西亚一家刚要走出失去一家之主的悲痛时,又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1836年9月23日,在曼彻斯特巡演中,玛丽亚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幸身亡。悲痛的夏尔承担起了保护波林娜的责任,邀请她参加自己的音乐会,后又带着她到德国去巡回演出。值得一提的是,在德国波林娜结识了著名的杰出女钢琴家、作曲家克拉拉·维克。当时,波林娜自己也给夏尔的小提琴演奏曲编写伴奏曲,但她还没有胆量进行更重大的创作。

1838年末,波林娜与母亲一起回到了巴黎,来到了小马努埃尔家。最初的音乐会波林娜仍然是与夏尔共同演出,她得到了法国评论家、诗人阿尔弗雷德·德·缪塞的好评。缪塞是著名作家《一个世纪儿的忏悔》(Исповеди сына века)的作者,同时也是狂热的戏剧爱好者、戏剧批评家。作为天才马利布兰的爱慕者,他为玛丽亚的逝世创作过悲伤的哀歌,现在他欢迎她的妹妹并写文章赞道:“她唱歌,就像呼吸一样……她听见的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心灵……”

德国诗人亨里希·海涅,曾观看过波林娜的一场音乐会,对此他作了如下的描绘:

更多...使我们想起丛林可怕的壮美,而不是我们欧洲世界里文明化的美丽和被驯化的优美。她充满激情地进行表演的时候,特别是当她张开长有一口炫白牙齿的大嘴,带着残酷又甜美的微笑,唱出迷人的歌声时,无人不感到惊奇,就好像舞台上突然出现了鹿、豹子,甚至是一群小象。

波林娜在戏剧舞台上的处女秀,于1839年5月9日在伦敦的“皇后剧院”进行。她在罗西尼的歌剧《奥赛罗》(Отелло)中唱女主角苔丝狄梦娜(Дездемона)。奥赛罗一角由著名的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乔万尼·巴基斯塔·鲁比尼(Джованни Баттиста Рубини)出演,他后来在波林娜的事业发展中起了很大作用。

俄罗斯报纸《北方蜜蜂》(Северная пчела)曾报道称:

初登舞台的小女孩“得到热烈的掌声并两次被要求加演。刚开始,她好像有些紧张,唱高音时声音颤抖,但很快,人们就看到了她不同寻常的音乐天赋,这种天赋使她不愧为从16世纪开始,就闻名于音乐史的加西亚家族的一员。的确,她的声音还未能响彻整个宽广的演出厅,但必须清楚演唱者还很年轻,她才只有17岁。在戏剧表演方面,她表现得像姐姐马利布兰一样出色。她表现出了只有真正的天才才具有的力量!

屠格涅夫也许看到过这篇评论,但他不会料到这位天才的女歌唱家,注定要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波林娜十分受英国人的喜爱。维多利亚女王在白金汉宫听过她的演唱,之后各种邀请就雪片般向这位女歌唱家飞来。最重要的一份邀请来自一位法国人,巴黎“意大利歌剧院”的一位经理曾出席波林娜的处女秀,他就是学法律出身却志愿做记者的路易·维亚尔多。他不可能看不出波林娜身上的天分与潜能,于是,1839年秋天,他聘请波林娜到自己的剧团工作。

1839年10月7日,波林娜在“音乐厅”剧院再次演唱了苔丝狄梦娜,“意大利歌剧院”同时也在那里进行演出。

法国的又一位著名作家、认真的戏剧爱好者泰奥菲尔·戈蒂耶曾在自己的评论中称波林娜为“最耀眼的星星,一颗七束光之星”,“拥有一种最了不起的、只能听得出来的乐器(他指的是波林娜的嗓子)”。

波林娜还拥有天赋的高超技艺,如果说当初作曲家贝利尼不得不反复向鲁比尼解释,在舞台上不仅必须要唱,而且还必须要演,演唱中不仅要有技巧,还要有感情,那么这些对于波林娜来讲恰恰是自然而然的。

戈蒂耶曾写道,在扮演同是罗西尼的歌剧中的灰姑娘一角时(该剧在三周后上演),波林娜摒弃了别的女歌唱家演出时常常使用的“戏剧化的姿势和发电报一样的手势”。“没有谁能比加西亚小姐更活泼、更俏皮、更柔顺,更像个小女孩、更像只小猫。”—戈蒂耶写到。“当她与姐姐们和粗暴的父亲在一起时,她有时摆出一种迷人的温顺的样子,同时带点隐隐的嘲笑。当她渐渐变成一位公主时,童年的欢乐、善意的微笑、在幸福中沉醉的感觉,早已远去。”

1839年11月9日,波林娜首次在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扮演罗济娜。在这场演出中,波林娜在声乐课的场景中取消了插入的唱段,加入了几首非常新颖的抒情曲(这些曲子都是马利布兰以前唱过的)和一首欢快的西班牙歌曲,以独特的音乐方式向逝去的姐姐致敬。戏剧批评家们没有肯定这种姿态,强烈批评波林娜的任意妄为。

但她还是为观众们所喜爱,在这个演出季中出演了五部歌剧:罗西尼的《奥赛罗》《灰姑娘》《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坦科列塔》(Танкреда)以及莫扎特的《唐·璜》,还在多场演唱会中演唱了帕莱斯特里那、马尔切罗、格鲁克和舒伯特的作品。

波林娜生病不能参加演出的时候,即使剧中有其他的著名女歌唱家参演,剧院的经理处也会建议给观众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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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一时期,17岁的波林娜结识了35岁的奥罗尔·杜邦,后者笔名为乔治·桑(Жорж Санд),是丑闻小说《安蒂亚娜》(Индиана)、《瓦朗蒂娜》(Валентина)、《莱丽娅》的作者,这些作品提倡女性拥有自主权,拥有自由和爱情的权利。

这两位女性成为了亲密的朋友。奥罗尔称波林娜为“fflle”—“小女儿”,波林娜管这位年长的朋友叫“Миньон”[法语mignon—意为“亲爱的、可爱的、柔弱的”,也可指敏感、优美、充满幻想的小姑娘迷娘,歌德的小说《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Годы учения Вильгельма Мейстера)(1795)中经常身穿男装的女主角。]波林娜还结识了奥罗尔当时的伴侣—弗里德里克·肖邦。

几年后,奥罗尔出版了她最著名的作品《康素爱萝》(Консуэло),其中女主角的形象就是以好友波林娜为原型的。

奥罗尔是这样描述康素爱萝的:

她身体里流淌着优秀的西班牙血液,毫无疑问,她来自于摩尔塔尼亚城,因为她的特点是肤色黝黑、内心沉静,与流浪民族完全不同。她安静得像濒海湖里的水,同时又像在水面不断滑动的吊篮一样灵活。因为康素爱萝长得太快,而她的母亲又太过贫穷,所以她总是穿着对她这个年龄来讲过短的裙子,这赋予这个习惯于光脚走路的14岁女孩一种特殊的羞怯的婀娜姿态,使她的步态显得十分自然,看上去让人既觉得愉快,又感到心疼。她的脚很小巧,任何人都无法形容她穿的鞋子如此之差。但她那被过分短小、接缝处开线的裙带束缚的身材却匀称而富有弹性,像一株棕榈树,但是并不圆润,没有诱惑力。可怜的小姑娘从不在意这些,阿德里阿季卡(Адриатика)的那些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的女儿们总是叫她“丑八怪”“柠檬”“黑妞”,她早就习惯了。她的脸圆圆的,脸色苍白,一点都不出众,如果不是別在耳后的浓密短发,还有那一副漠视一切的严肃样子,使她显得有点不太让人愉快地与众不同的话,这张脸不会使任何人感到惊艳。

然而,唱歌的时候,丑姑娘康素爱萝就会变得焕然一新。

当乐队的和弦刚刚响起,召唤康素爱萝就位时,跪着的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但是,这位年轻的姑娘发生了多么神奇的变化啊!一分钟前她还是那么苍白、沮丧、疲惫和惊慌,而此时她高高的额头周围闪耀着美妙的光辉,美丽、宁静、光亮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慵懒。在她平和的目光中看不到对成功的贪念。她整个人给人一种严肃、深沉和神秘的感觉,令人感动、使人肃然起敬。

……她的双颊泛起令人陶醉的红晕,又黑又大的眼睛里燃起神圣的火光,教堂的拱门之下响起她无与伦比的声音,干净、有力、庄严。这声音只能来自一个拥有非凡智慧和广阔胸襟的人。几个节拍之后,高兴的泪水从马尔切罗·格拉夫(Марчелло Граф)的眼里夺眶而出,他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高声喊道:

“我向上帝保证,这个女人太棒了!她就是神圣的采齐利娅(Цецилия),神圣的捷列扎(Тереза),神圣的康素爱萝!她是诗的化身、音乐的化身、信念的化身!”

下面是对维亚尔多的又一种描写:

文艺的早晨,维亚尔多家,维亚尔多女士登台演唱。她唱的是柴可夫斯基(Чайковский)的抒情曲:

不,只有那个知道我如何渴望见面的人

才能明了,

我曾经多么痛苦,

而现在我又多么焦灼……

我眺望远方,浑身无力,眼前发黑……

唉!那个爱过我、了解我的人,—在远方。

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但当她唱“我多么焦灼”时,我全身发冷,后背直起鸡皮疙瘩。她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她的眼睛、苍白凹陷的双颊……需要有观众!

她还演唱了费特(Фет)的诗歌:

远方腾起一片灰尘,

好似波浪起伏的流云;

是骑者还是行人,

尘雾里无从区分。

我看见一个骑手,

策着烈马向前飞奔,

朋友啊,远方的朋友,

请把我牢记在心!

最后一句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情、痛彻心扉的愁苦,非常引人入胜。

上述片段出自不同的作者(第二段出自民主革命家格尔曼·洛帕廷的回忆录)。写作的时间也不同。《康素爱萝》出版于19世纪40年代,而洛帕廷是在19世纪80年代巴黎的俄罗斯图书慈善音乐会上听维亚尔多演唱的。有一个共同点,赞叹波林娜使观众忘记她的外表,以激情四溢的艺术打动人心的才华。

奥罗尔就像个细心的母亲一样努力地为“女儿”安排好的姻缘。缪塞曾向波林娜求婚,波林娜很犹豫,对于举目无亲、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奋斗的女歌唱家来说,缪塞是一个好伴侣,好过她可以指望的那些人。然而,不知是什么使她不再理会这个有力的求婚者。奥罗尔支持波林娜,缪塞曾经是奥罗尔的情人,她不但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还在长篇小说《她和他》(Она и он)中描写了他的虚荣、任性、小气和自私。

但是,奥罗尔注意到了波林娜的另一个追求者—路易·维亚尔多。他富有、聪明、远见卓识,写过很多政治文章。他了解艺人的日常生活,懂得波林娜才华的价值,不会把她从观众身边夺走,把她“锁向金笼”。维亚尔多比波林娜大很多,他已经40岁了,而波林娜才20岁,但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按奥罗尔本人的话讲,维亚尔多“无聊得就像夜里的灯罩”。他不适合做小说里的男主角,但却非常适合做丈夫。

被拒绝的追求者缪塞将维亚尔多的求婚过程画成了17幅讽刺画。奥罗尔嘴里叼着烟卷劝说加西亚先生和波林娜,维亚尔多焦躁地留意着整个交谈过程,他的鼻子和匹诺曹的鼻子一样,随着求婚进程的发展变化,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1840年4月16日,波林娜与维亚尔多结婚了。他们在意大利的罗马和那不勒斯度过了蜜月,并在那里结识了夏尔·古诺。波林娜在给奥罗尔的信中写道:“就像您对我保证的那样,我在路易身上看到了高超的才智、深刻的内心、高尚的品性。”

1841年,维亚尔多夫妻的大女儿路易莎—波林娜(Луиза—Полина)出生了;11年之后,第二个孩子克洛季(Клоди)出生,再过三年,玛丽安娜(Марианна)出生,1857年,儿子波尔(Поль)出生。

1842年初,产后的波林娜重返舞台。由于剧院里的明争暗斗,她不能在巴黎进行演出了。维亚尔多也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政治斗争上,创办了《独立评论》(Независимое ревю)报。于是,波林娜去了巴黎,用她自己的话讲,她发现“那里的观众无知,但活泼、招人喜欢,总之,就是平常百姓”。秋天,波林娜重又回到“意大利歌剧院”,但是戏剧批评家的责难还是纷至沓来。戈蒂耶(Готье)没有直接提波林娜的名字,评论称:“观众更喜欢没有美感、没有台风的丑姑娘,她的声音像悬崖上面或下面一样低沉阴郁。”这些人身攻击使波林娜十分伤心,也为奥罗尔创作《康素爱萝》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最终,维亚尔多发表了公开信来维护自己的妻子,在信中他抨击了自己的政治对手,说他们“靠打败一个女人来刺伤一个男人”。公正的批评是:政治恩怨经常牵扯到戏剧,但这不是巴黎仅有的特色。1843年春天,波林娜和维亚尔多去了维也纳,他们在那里确认了这一点。在演出时,维也纳人为波林娜鼓掌,对同台演出的意大利女歌唱家倒喝彩,而意大利人刚好相反。不过,音乐之乡维也纳不可能不热情欢迎天才的女歌唱家,波林娜在那里获得了精神上的放松。此外,她在维也纳又见到了刚从彼得堡归来的鲁比尼。他在彼得堡受到了特别好的接待,因此他正在计划新的巡演。当然,他很高兴能够有这样的机会,于是邀请波林娜同他一起去彼得堡巡演。

波林娜在彼得堡大剧院1843到1844年演出季的首场演出是1843年10月22日举行的,扮演的角色是罗西尼的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的罗济娜。接下来的演出于10月27日和29日举行。

对于波林娜的演出,《北方蜜蜂》给予了热情洋溢的评论。一位作者写道:“显然,从俄罗斯有戏剧的那一刻起,我们在舞台还从未见过像鲁比尼、坦布里尼(Тамбурини)这样的男歌唱家以及像波林娜女士这样的歌剧首席女主角……”波林娜被称为“以声音的魅力和天才的力量征服我们心灵的魔女”“我们的小夜莺”、“我们最喜爱的(女)人”。一位评论家指出:“在她的演唱中,我们能听到宗塔格(Зонтаг)的温柔、卡塔拉什格的技巧、帕斯塔的奔放,还有她姐姐马利布兰的独特的加西亚唱法。波林娜发出的每个音符,从激越的高音到融入乐曲低音部浑厚的低音,所有的颤音都像珍珠一样干净。波林娜女士的歌唱是纯粹戏剧性的,而据我们对罗济娜一角的判断,她是一位卓越的女演员,她的演技与唱法一样高超。她的歌唱里充满着无限的情感,她的每一个音符都深入人心。加西亚女士个子不高,身形优美。在她火热的眼神中能找到英勇的安达卢西亚的感觉。波林娜女士演唱时的魅力非比寻常。看不出她费任何力气,只觉得她好像在释放为旋律与和音所累的胸膛。”

诗人和翻译家Н. В.贝尔格这样描述对波林娜的印象:“除了非凡的嗓音、精湛的戏剧表演,这位女演员拥有极少数人才有的优点,她像拥有巨额资产的最高贵的贵族小姐一样富有教养,她会说多国语言,举止十分优雅。在沙龙里和舞台上,人们包容她的一切。她远非美貌之人,她身材瘦削、有点驼背,她的面部线条过于棱角突出,这些都没有人在意。在大街上,她即使从眼神最好的色鬼身边走过一千次,都不会被他注意到。可在剧院里,当她表演时,满座的人都会惊叹,迄今为止,好像从未有过如此疯狂、如此热烈的场面。她的表演充满着不同寻常的激情,尤其感染着观众。”

一次演出之后,鲁比尼对波林娜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广为人知:

别那么狂热地表演。你会死在舞台上的。

波林娜在给奥罗尔的信中这样描述她在彼得堡舞台上的演出:“您知道,我在这里所取得的成绩,与您对您的康素爱萝所希冀的一样大,但您有所不知,这成绩随着每一次的演出在进步,我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每天晚上的进步。上周表演《理发师》时,我一出场就得到了暴风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以至于好几分钟都不能开始演出。我被如此热情的欢迎深深地打动了。在第二场中,我给了观众们一个小小的惊喜来答谢他们,结果整个演出厅差点没爆炸了,我给他们唱了一首俄罗斯民歌。当然,是用俄语唱的。我从未听过这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在一次这样的演出中,屠格涅夫第一次见到了波林娜。

亚历山德拉·托尔斯泰娅(Александра Толстая)伯爵夫人也观看了那场演出,在给亲戚的信中她这样描述波林娜的表演:“优雅、自然和天真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无法再完美了。而且,她的表演完全符合她的民族性格,无论是出身,还是活泼的性格,她都属于西班牙人。自然,她的一些剧烈动作与塞米拉米达(Семирамида)女王并不相称,但却完美契合罗济娜刚毅、活泼的性格。在读便条那场戏的二重唱中,她表现得十分细腻,又十分俏皮。亲爱的叔叔,请注意,她缺少征服观众的强力武器—美貌,她只是凭借个人才华,才使得观众臣服于她的脚下。对于她的歌唱,我不能予以同样的赞美。我觉得,她好像在用某种奇怪的方式,滥用她那不可思议的动态的声音。这就是无限的修饰和颠覆审美的违规,在俄罗斯永远也发现不了这个。如果波林娜长期待在俄罗斯,她是改不掉这些毛病的,因为我们愚蠢的观众总是在她不够优雅、不够朴实的地方为她鼓掌。她的音域宽广,能够唱出我们从未听过的高音与低音。她发出的每个音都非常悦耳,但即使这样,她也总是力图超越天然的极限,冲击她无法征服的刺耳的高音。说实话,这只是偶然现象,但这种偶然现象却破坏了她干净、纯熟的声音带给你的愉悦感。在声乐课的场景中,她先演唱优美的法国抒情曲,然后与鲁比尼进行二重唱,使我们一饱耳福。在这部剧中,他们二人的表现都是值得赞赏的。我知道这个二重唱,因为我曾经唱过,因此能够很好地评价他们表演的魅力。谈到波林娜女士时,不应该忘记,她的才华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她还很年轻,我相信,假以时日,她会明白,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靠的不是过度的褒奖与过多的关注。”

下面是屠格涅夫本人对波林娜的回忆:“我去看了《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波林娜在里面扮演罗济娜。第一幕的场景开始了。‘在巴尔托洛(Бартоло)家的一个房间里。罗济娜上场,身材不高,面部线条很突出,一双深邃、热情的大眼睛。色彩斑斓的西班牙服装,头上高高地斜插着一把安达卢西亚梳子。’‘不好看!’我后面的邻座一再说。‘确实不好看。’我心想。

突然,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一个任何人似乎都从未听到过的美妙而圆润的声音响了起来。霎时,仿佛有一阵电火花掠过整个演出大厅。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观众心旷神怡地一动不动,但要默默地听完演唱是办不到的!一阵又一阵‘好!好’的喝彩声不停地打断和淹没她的歌声。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和遵守剧场秩序了,每个人都无法自制。巨大的人潮已容不下狂喜与兴奋,人们贪婪地捕捉着这位女魔法师的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呼吸,她出其不意地彻底抓住了所有人,男女老少,热情的、冷漠的,音乐家以及外行的全部思想、感情和想象。是的!她就是个魔法师!她的双唇是那么美妙!谁说的‘不好看’?真是无稽之谈!

波林娜还没结束自己的咏叹调,演出厅内已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巨浪奔腾,一场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风暴席卷全场。我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记得,我自己,还有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呐喊、拍手、跳脚、拍打椅背,心潮激荡。这是一种心醉神迷的感觉,一种可以传染的狂热瞬间俘获了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使人无法遏止地要尽可能大声、尽可能狂热地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

这是艺术的盛宴!那个夜晚没去歌剧厅的人无法想象现场观众激动到何种程度,尽管前五分钟他们根本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咏叹调重复时,所有观众都明白了:波林娜不仅是伟大的歌唱家,而且还是天才的表演者。罗西尼的曲调富于修饰,而如今,几乎每一处修饰都有了新的变化,新颖的、空前优美的装饰音,就像绚丽的焰火喷薄而出,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灵感,令人惊奇、令人陶醉。她宽广的音域能从女高音轻松自如而又有力地滑入深沉的、温暖人心的女中音。她作为歌唱家和女性的双重魅力,在整个第一幕期间变得越来越强大。因此,接近尾声时每个人都焦急地渴望找到机会,与亲近的人分享满腔的感受。的确,之后的幕间休息与平时迥然不同,人群开始骚动,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能走出观众席,到处都能听见兴奋而惊奇的热烈感叹声。看来,人们会一直不停地呼唤她返场。”

据屠格涅夫自己证实,10月28日他结识了路易·维亚尔多,11月1日即被介绍给对方的妻子认识。据波林娜讲,介绍她认识屠格涅夫的人当时还开了这样一个玩笑:“他是年轻的俄罗斯地主、优秀的猎手、良好的谈话伙伴和蹩脚的诗人。”路易想体验一下俄式狩猎(后来他写了好多关于俄式狩猎的随笔),于是屠格涅夫就着手安排。他写给维亚尔多一家的第一封信即与此相关。

第6页 :第三章 书信

第三章 书信

亲爱的维亚尔多先生!

我刚刚从季诺维耶夫(Зиновьев)那儿回来。关于这次打猎他通知我如下内容:4点前应该吃完饭,做好准备;到时肯定会有狍子,也有驼鹿,但没有那么多。您想来吗?想来的话,请在3点半之前到我这里,带好打猎的装备。您可以在我家吃饭,然后我们再出发。到时会有雪橇来接我们。我必须事先提醒您,这次打猎我们每人的花销不会超过40卢布,我们将在明天晚上7点回来。不要忘记带个坐垫,因为我们不会去季诺维耶夫的庄园,而是去他另外的一处田庄。请不要拘束自己。如果您不能去或者不想去,那就不用去。毋庸赘言,我们都很高兴能和您一起打猎。

总之,欢迎您,到时见!从昨晚开始,“Chequereis Panchito”这首歌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这是非常美好的作品,而您的妻子,可能说得不对,是最伟大的,在我看来,她是这尘世间独一无二的女歌唱家。

完全属于您的伊万·屠格涅夫

星期六

屠格涅夫第一次给波林娜写信是1844年春天,那时波林娜已经离开了俄罗斯。

1844年3月9日,圣彼得堡

我亲爱的善良的维亚尔多夫人,我从莫斯科回来总共4天时间了,叶甫盖尼在给您的信中给我留了一小块地方,我借此机会给您写点什么,好让您想起我。我在莫斯科的停留并不特别令人愉快,因为肺炎我被困在房间里两个多月,还有其他的事情,但是,我终于恢复了健康。

我非常高兴地从《共同戏剧报》(Allgemeine Theater Zeitun)上得知,您健健康康地来到了维也纳,我希望,在法国休息之后,您也以这样的状态可以回到我们身边。您会回到我们身边,不是吗?

忠实于您的城市彼得堡正焦急地等待着您,您自己想一想,您的亲近之人、忠实于您的人们、您的老近卫军们是什么感觉。我又见到了他们,我们谈论您,或者像皮措(Пиццо)所说的,“说您的坏话”。我不能说我们回忆了许多事情,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忘记。彼此重温这些往事使我们非常快乐。我与皮措谈得尤其多,他是个高尚、诚实的年轻人,非常崇拜您。我让他唱了您所有的歌,直到嗓子唱哑。《罗密欧》(Ромео)的最后一幕,《城市》(Stadt),《冤家对头》(Капулетти и Монтекки)。顺便问一下,您是否知道,我有点生您的气呢?要知道您从没为我唱过您的《歌曲集》(Альбом)中的任何一首歌。您知道吗?在这部集子里有非常出色的东西。例如:《小教堂》(Часовня)、《光明与黑暗》(Мрак и свет),但最好的还是《别了,阳光灿烂的日子》(Прощайте,ясные дни)。所有这些歌曲都渗透着强烈的悲伤,这忧郁、脆弱的悲伤会使您不安和哭泣。与此同时,表现得多么真实!我曾有机会评论这些。皮措这个月27号将前往维也纳,而我将留在这里,在计划去旅行之前干什么,对此没什么可想的。再过半个月,您就要去法国了,您将会见到您的妈妈、您的孩子、您的熟人,我能预想到您的高兴之情,并为您感到高兴。可是,如果您什么时候改变主意要来北方,您将不会像第一次来之前那样,担心在这里找不到真实可靠的朋友,难道不是吗?我必须告诉您,您给这里的人们留下了深深的回忆,他们总是谈起您,他们爱您,当然,除了与您势不两立的敌人沃尔科娃(Волкова)小姐,但我要赶紧告诉您一个让您感到安慰的消息,她的哥哥卡拉马布尔(Каламбур)先生对您十分欣赏,大剧院里座无虚席。

我将在彼得堡的周边地区度过夏天,我要从早到晚地打猎。整天都在田野里度过多好。在那里可以幻想自己的快乐,而您知道,我天生有点喜爱幻想。顺便说一下,关于打猎,我觉得维亚尔多能够在这件事上取得很大成功。如果我的信到时他在维也纳的话,请向他转达无限的美好祝福,并请他为我写两句话,可以直接寄到内务部办公厅,收件人的名字写我的就行。我请求皮措到达维也纳后告诉我您的新消息。我想看一看我们那些可爱的小房间,但现在那里住着别的人。请原谅我把这一切都说给您听。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种饥饿的人只能以回忆为生。

好了,别了,或者,最好是再见,祝您幸福。说实话,当我对您说“祝您幸福”时,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附加,因为我是发自内心而且经常说这句话的,因为我觉得,这样的祝福一定会变成现实。再次跟您道别,请允许我像从前一样握您的手。

您最忠实的朋友:伊万·屠格涅夫

在后来的多年时间里,他们经常通信。屠格涅夫一共给波林娜写了500多封信。1846年,波林娜再次来到彼得堡,但由于生病未能登台演出,就匆匆返回法国,回到自己的库尔塔夫聂尔庄园。而1845年夏天,屠格涅夫就已经客居在这座庄园并写作了未来的《猎人笔记》(Записки охотника)中的前几个短篇。11月12日,《北方蜜蜂》(Северная пчела)刊登了一则“令人悲伤的消息”,说:“我国观众的宠儿维亚尔多—加西亚夫人,在本次演出季中将不再演唱。她在艺友义演后患了恶性咳嗽,俗称百日咳,医生们认为,对于患有这种危险疾病的患者,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换地方,即换气候。”

仁慈的夫人,我刚刚给您的母亲写了一封公事信件,向她转告这里对于未来演出季的所有说法和做法。您可以看一看那封信,自己作出判断。我事先就确信,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但是我应该告诉您,您在这次冬季演出中的缺席(如果我暂时还不想的事情终将发生)将会使许多人伤心。无限感激您的书信,以及对您房间安排的细节说明。这将帮助我更加生动地想象我日思夜想的东西。我希望您能慈悲地告诉我您最后的决定,您的决定对许多人和许多事至关重要。衷心祝愿您心情大好,事业有成。特别祝愿您健康、平安、精力充沛。至于我,从您走后,我一直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写了不少东西,并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寄给您和索洛沃伊(Соловой)的短文是为了提供这个冬天应该进行的谈话的谈资而写的。您会发现,这些内容都不连贯。我希望这个夏天您能实现您的学习计划,及至您的所有计划(如果医生建议,您一定要去洗海水浴)。如果冬天您不能来俄罗斯的话,我希望明年能有幸在欧洲见到您,因为我正打算去欧洲。

索洛沃伊告诉我,您丈夫给您买了一匹马,我为您感到高兴。当您在库尔塔夫聂尔附近散步或进入暖房时,请您偶尔想想我。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农村了,也许去奥德萨,但是,出发前我一定会像之前想好的那样,彻底安排好自己的事。我总是孤身一人,我将永远孤单。

我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文学)大纲,我不知道怎样摆脱它们。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从农村和奥德萨给您寄一两封信,信中我会细说。

我对您母亲所说的关于您的聘约和其他的事情,都是这里的真实情况。您可以考虑一下,相应地安排自己的事情。请您到这里来吧……

无论如何,劳驾您告诉我您的决定。再见,祝您健康幸福,欢迎您再次来这里。您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与您离开时一模一样。再一次跟您说再见,请转告您善良的母亲,说我对她无限忠诚。再次吻您母亲与女儿的手,就此搁笔。

永远属于您的伊万·屠格涅夫

在通信中,屠格涅夫告诉维亚尔多夫妇戏剧和政治方面的新闻,也谈论自己的西班牙语课程,总之,讲述能让他们感兴趣的所有事情。比如,在一封发自伦敦的信中,屠格涅夫通篇都在讨论他在伦敦听过的歌剧,而信的结尾他是这样写的:“啊!亲爱的维亚尔多,我在这儿看到了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狗!如果它不是300法郎,我真想买下它!如果我不是多少有些高尚品德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如果能偷走的话,我真想把它偷走!但我会一直记着它,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屠格涅夫认识并结交了维亚尔多家庭的其他成员,首先认识了波林娜的母亲,屠格涅夫十分敬重她。

1846年10月21日,圣彼得堡

仁慈的夫人,我从农村回到彼得堡已经三天了,我在那里待了5个多月。得知您现在身在柏林,我无法抑制给您写一封信的愿望。在与您和您的丈夫接近之后,我不能忍受再次变成您的“外人”。给您写信时,我心里希望您没有完全忘记我,希望您能高兴地接收来自曾经爱您,并至今爱您的城市的消息。多亏罗拉(Лора)小姐的热心,她屈尊降贵亲自给我写了回信,让我知道您这一年都做了什么,使我不再对您的情况一无所知。索洛沃伊一共只给我写了一封短信。看来,离开彼得堡后我寄给您的两封信(一封写的是您的名字,另一封写的是维亚尔多的名字),没能送到您手里。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只能猜测其中的原因。两周前在柏林见过您的人告诉我,他们觉得您的健康状况相当好。您不难想象,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非常幸福。至于维亚尔多,我相信家乡的空气和打猎,已经使他完全康复了。顺便说说打猎的事,您可以告诉他,在农村我只干了打猎这一件事,他的猎枪在那里已经小有名气了,至少比目前写这些文字的猎手名气大得多。我告诉您我的感觉非常好,为了告别我的特殊身份,整个这段时间我过得像个真正的农村人,在其他方面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我这个人不会改变,不管这对我来讲幸与不幸。

回到彼得堡的第二天,我去看了意大利歌剧。演的是(今年冬天第一次)朱莉(Джули)夫人、古阿斯科(Гуаско)、波里昂(Поллион)和一位维欧拉(Виола)、阿达尔吉萨(Адальджиза)小姐的《诺尔玛》(Норма)。当我进入剧院时,我的心痛苦地紧缩起来。您不难想象原因,我发现我看着台上歌者们熟悉的面孔时,还是有一点高兴的。我不想向您讲述这场演出的细节,但是表演者给我留下了下面的印象。朱莉夫人的声音很高,不是非常有力(与这里人们所说的正相反),但是尖锐、持久。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音色不是特别令人愉悦,但很快能够让人接受。低音部分低沉并带有震动,她缺乏品位与热情,她的表演风格是夸张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夸张做作的。在《圣洁女神》(Castadiva)中,她演唱的感觉就像爱上了月亮似的,她不够高雅。作为一名歌手,她过分卖力,而作为一名演员,她几乎像块木头。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能给人留下印象,甚至令人激动。她滥用长调,总是突然换调,她的技艺远不够完美,但不失光彩。总之,观众喜欢她,她也应该被喜欢,因为她算是一名出色的女歌唱家。古阿斯科,无疑也是一位优秀的歌唱家,但他失声了。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声音洪亮,但是空洞、无神,高音对他来说很费力。总的来讲,他唱得很艰难。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习惯于平缓唱法才导致这种情况。他很有热情,非常高雅,富有品位,但他只能让一半的人感到满意。他无力的嗓音不稳定,没有穿透力。至于维欧拉小姐,她真是不折不扣的中学生,她的嗓音是女中音,差不多是女低音了,还可以忍受,但就连莫利基尼(Мольтини)小姐都能当她的老师。最高祭司的角色,由一位叫什佩和(Шпех)的先生扮演,那是一个动作笨拙的德国人,带鼻音,声音做作,他配不上韦尔辛克(Версинг)这个角色。观众们大概是出于习惯,要求演员重唱一次诺尔玛与阿达尔吉萨二重唱中的快板,因为维欧拉小姐的失误,导致这个二重唱被毁了。朱莉夫人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仁慈的夫人,这里的人都为您感到非常惋惜。尽管这已成事实,可人们还是不愿相信,这个冬天您不会来到彼得堡。整座城市都流传着各样各式的传闻。有人说,沙皇明确指示,无论如何要把您请到彼得堡来。还有人说,好像卡沃斯(Кавос)被派去与您洽谈,开出的演出费是8万卢布!

对您在柏林取得的巨大成功我并不感到惊讶,当然,也感到十分高兴。您要在那里度过冬天吗,还是要去法兰克福?如果您想了解彼得堡戏剧方面的消息,那么您一定要把您的计划告诉我,并把您的地址给我。这是我的地址:大书吏街,季诺维耶夫家,伊万·屠格涅夫先生收。

吐格鲁克个人资料,吐格鲁克是哪里人

我至今还没抽出时间和我们的朋友们见一面。我觉得,这个冬天我不见得能离开彼得堡;而我去巴黎旅行的计划也烟消云散了。不过,一切都还没有决定,我还在犹豫,现在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仁慈的夫人,您知道吗,您在库尔塔夫聂尔一个字都没写给我,这是非常残忍的。亲爱的库尔塔夫聂尔,这个夏天我时常想起它。暖房建好了吗?您见到桑女士了吗?您每晚都演奏乐器吗?您创作了吗?如果您愿意,请将这些情况告诉我,哪怕一点点,就像德国人说的,补充说明。您非常清楚,我对这一切都感兴趣。

仁慈的夫人,您看,这封信写得太长了。如果维亚尔多在柏林,请告诉他,我向他致意,请他给我写上几句话。谢天谢地,通信终于恢复了,它是否能够继续下去,只取决于您一人。请相信,您的沉默本已令我十分伤心。在结束这封信之前,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最诚挚的祝福,您要相信,一旦认识您,就已无法忘记您,我无法不思恋您。请向您的母亲转达我的问候。小路易莎(Луиза)过得怎么样?长高了吗?再见,祝您幸福,请您开恩,偶尔想想您最忠实的朋友。

吐格鲁克个人资料,吐格鲁克是哪里人

И.屠格涅夫

1847年12月1日,星期三,巴黎

第7页 :第三章 书信

仁慈的夫人,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您在汉堡的处女秀已经演完了,希望您成功,我之所以现在写这封信,是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祝福迟到。刚刚您已经幸福地结束了第一场战斗。

我刚坐下来给您写这封信,您的妈妈就赏脸把您在《罗伯特》(Роберт)演出后第二天写的信交给了我。您可以想象,这封信的内容让我多么快乐!我高兴得满屋子乱跳。啊!太好了,仁慈的夫人,非常好,非常好。在您成功之际,您没有忘记您在巴黎的朋友们,您把自己的消息告诉他们。这是因为,您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他们这样深切地关注您的一切。我们对您只有感激。您要相信,正因如此,我们才经常心甘情愿地关心您。现在我们期待着《诺尔玛》和《梦游者》(Сомнамбула)的消息,并提前为您的成功感到高兴。啊,收到好消息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

关于我这边的事我能和您说说什么呢?大家都好,这仅仅是开始。我很快就要恢复拉波尔特(Лаборд)先生的课程,到今天之前我对这课程都没有在意。我工作很努力。我的一位朋友给我看了果戈理的信(但这事只能你我知道),信里面这个傲慢苛刻的人却对我,您的忠实的奴仆,大加赞扬。这位大师的称赞让我十分高兴。《伦敦新闻画报》(Illustrated London News)上有条简讯,报道的是您在德累斯顿的处女秀,里面使用了这样的表述:“相当惊人”,“暴风雨般的掌声”,“空前的成功”等。蒂哈契克(Тихачек)应该是一位称职的搭档。他没有不时断音吧?在汉堡谁会和您一起演出呢?

再过一周,《汉堡通讯》(Hamburger Correspondent)将不会再有像我这样忠实的读者了。我忍不住想再次告诉您,一切都进展得非常好,非常非常好(请您吐三次口水)。我现在的心情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您想象一下,我在唱歌!!请注意!现在我用芬兰语唱歌。

或许,您会觉得我写得稀里糊涂、语无伦次吧?可是,我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这样。我向您保证,如果昨天晚上我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德累斯顿,那么我的心情会更好!要知道您昨天演唱了《梦游者》,不是这样吗?在漫长的《克里奥帕特拉》(Клеопатра)演出期间,我总是想起您的《梦游者》,如果我为谁鼓了掌,那么,那肯定不是为拉舍尔(Рашель)鼓的。但是,要忍耐。

总之,您如今在汉堡。您喜欢这座城市吗?您住在哪儿?肯定是在少女堤大街吧?

不过,我确实像只喜鹊似的喋喋不休,该闭上我的嘴了。明天阿尔伯尼(Альбони)小姐将初次登台表演《塞米拉米达》(Семирамида)。我向您保证,仁慈的夫人,一个月之后,我会用西班牙语给您写信并且文笔会很好,我保证。深切问候您的丈夫。路易莎,我全身心地拥抱你。而对您,夫人,我要非常友好地握您的手,最忠心地感谢您带给我的美好回忆。我将永远无限忠于您。

И.屠格涅夫

1848年1月4日,巴黎

啊!仁慈的夫人,您的长信实在是太美好了!(就好像您刚刚给您的母亲写的信)。我是怀着怎样的欣喜开始读这些信的啊!就好像炎炎夏日走进长长的、碧绿、凉爽的林荫路。啊!你对自己说,这里真好。你迈着小步,听着鸟声啁啾。仁慈的夫人,您的歌声远比它们还要动听。请您继续保持那样的风格。您要知道,您再也找不到更忠实、更感恩的听众了。您的母亲常常坐在壁炉旁边,让我为她朗读您的来信,而那些信她可能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您能想象她听我读信时的样子吗?这时,真应该把她的脸画下来!顺便说一句,我还没见过她的画像;她只想在画像完工之后再给我看,画像不会延期完工。我也打算请利昂(Леон)先生为我画一幅铅笔肖像。

还有,欢迎到柏林来。我知道您住在哪里,那儿离勃兰登堡门不远。请原谅我鲁莽地与您谈起您的住处,但是,为什么有的地方只用英文命名,大概认为英国人是语言最高雅的民族吧?为什么这些地方任由无情的季节和严酷的户外空气摆布?我请求您一定要小心谨慎,把它们安排好。有流感和风湿的时候,这种情况比最初看上去要危险得多。您一定会笑话我和我在信中所写的东西,但是,请您相信,这使我感到非常不安。我在这里都能看见您微微抬起右肩、头歪向一边微笑的样子(这是您特有的动作,我建议您保留这个动作,因为它很美,尤其是伴着俏皮的神情时),我还能看见朋友穆勒(Мюллер)的红色大胡子笑开了花。

还有,您首次演出了《犹太女人》(Жидовка),再次欢迎您到柏林来。祝您健康、创作成功、开心幸福。

还是应该和您说说巴黎和那里的情况。新年那天,我们在您母亲家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吃了饭。晚上还一起做了些小游戏,基(Ги)先生一直嚷嚷着要玩方特游戏,最后他彬彬有礼地搂着安东尼娅(Антония)小姐的腰,并用力地亲吻了她的脸颊。我说错了,没有那么用力,因为没有牙齿是做不到很有力的。总之,我们玩得很愉快。非常感谢您,感谢您在给加西亚夫人的信中有几句话提到了我。我将非常高兴收到路易先生的信。非常友好地向你们大家致敬。感谢路易莎对我的美好回忆,我对她的回忆也十分美好。再见了,仁慈的夫人,祝您一切安好。忠于您的伊·屠格涅夫。

路易和波林娜·维亚尔多致屠格涅夫

1848年1月7日,柏林

我亲爱的朋友,既然您工作热情如此高涨,打算完成一系列有关俄罗斯民族以及乡村居民风俗的小说,我有必要给您提供一个思想,它可能成为我们共同作品的又一个主题。

我对俄罗斯的农奴现状略有了解,我曾见过、读过、听过这方面的事情,因此,我也想过要写一篇俄罗斯主题的小说,我还决定以一个从您或是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为基础,安排情节。下面就是具体的内容,简短的。

一个老农民,一家之主(我们叫他伊万),与竞争对手—我们叫他德米特里(Дмитрий)较量过后,被选为本村的村长或是县长。老头有个独生女,他视如掌上明珠,并希望能在当地找个好女婿。精挑细选之后,订了婚。这时,来了个地主,把姑娘抢走了。愤怒的未婚夫鼓动村民去把作恶多端的地主烧死在庄园里,精心准备。作为一位父亲,伊万对女儿的遭遇十分痛心,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众人召集起来,劝阻他们,恳求他们对有罪之人发发慈悲,或者哪怕是推迟行动。然后,他又去规劝地主,指出他的卑鄙行为及其危害性。后者嘲笑了他,而且为了惩戒自己的农民,又抢走了德米特里事先帮他选好的一个姑娘。于是,清醒过来的伊万不仅出于个人仇怨,而且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亲手杀死了地主,从他手里解救了周围所有的乡民,然后投案自首。

您可能一看就会说,这个短小的故事可以加入很多地方色彩,可以加入许多对于民风、习俗、法律、管理体系、历史、仪式的描写等,总之,要让人了解俄罗斯农民的状况和生活。我认为,这个故事不适合俄罗斯,但应该对它进行加工,以法语发表。您可以在其中加上您之前作品中具有的所有细节,写成一部真实的风俗小说。我建议您不要仅做翻译或者校订工作,如果您用俄语写作这部小说的话,在您还不便于公布自己的著作权时,建议您还要以责任出版人及官方作者的身份参与进来,如果您直接用法语写(这个您可以做得非常好)的话。现在我手里有一本新书(用德语和法语写的),作者是一位叫奥古斯特·加尔特豪森(Август Гартхаузен)的男爵,书的内容是关于俄罗斯内部体制的。我可以这样说,我从这本书里,还有施尼茨勒(Шницлер)的书和其他来源,也包括我自己的回忆,获取的历史资料。我已经在《独立评论》(Revue Independante)上发表过了一篇关于俄罗斯农奴的长文。因此,我可以打消您的所有疑虑。

您对此有什么看法?请您考虑考虑。如果这故事情节让您满意(我觉得,如果您按照自己的观点对它进行改造,它将会更好),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把您已完成作品中有意义的细节加进去,那么请您尽快动手。3月到4月末,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在一起工作,然后我可能得用4个月的“英国式苦闷”去完成我本人的任务。

再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告诉您了,甚至是关于让我痛苦的打猎。别了,再见!

您真诚的路易·维亚尔多

为什么留下这么多空白?为什么不把空白填满,哪怕是仅仅写下几句简单的问候?为了回报您在母亲信中写下的简短附言,也应该这么做。很好,好极了,很好!母亲在信中说,您工作得近乎痴狂。既然您的能力允许,这很好,非常好。请您尽情利用阿波罗赐予您的美好微风。您对工作有了兴趣。这是在任何国家、处于任何地位,特别是您这种富二代的身份,特别是在巴黎,都应该做的最好的事情,要知道在巴黎人们普遍认为,应该不停地工作,等等。您在艺术舞台上挥洒汗水,将永远不会后悔并永远年轻,能够发现生活中所有的快乐,能够坚强面对一切苦难。我也在努力工作,我承认,这是我唯一的消遣、唯一的快乐。如果说这不是我的生活目标,那么至少也是我的生存方式。请给我写信,再见了。

波林娜·维亚尔多

1850年4月29日,星期一,正午

你好,仁慈的夫人。您好!我最亲爱的。

现在,这一时刻,您的感觉怎么样?您刚刚起床(柏林现在11点),稍微有点疲劳,但是,(但愿)对您昨日的辉煌成就很满意。

昨天晚上,我和古诺寸步不离地追随您。我们不停地说着:“现在她在唱二重奏”,“啊!现在马上就是”,“啊!我的儿子”等等。歌剧结束时,我们鼓掌、往台上抛鲜花(那是一枝白色的丁香)。我希望,昨天的我们不是孤独的。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周四的来信,对我们来讲,这一天莱热(Леже)比阿普季诺亚(Аптиноя)还要美。现在,至少不会有人再折磨您了,梅耶贝尔(Мейербер)不会再一滴一滴地喝您的血了。这样一来,您就会健健康康、非常幸福、非常安宁、非常快乐。

我们在库尔塔夫聂尔已经住了三天了。必须承认,这里非常寒冷。如果说柏林的风是扎人的,那么布里高原的风就是刺骨的。很高兴我们身在此地,而房子本身也在抖落严冬的肃杀,慢慢苏醒过来。暂时,没有任何人开始工作。第三天的时候和昨天晚上,古诺为我们演奏了一会儿。就这些,但来日方长。小船已经下水,天气暂时十分糟糕。这使它不太适合游玩,稍微等一等,等到绿树成荫的时候。

请转告维亚尔多,我已经游览了周围的风光,我先去了扎里耶尔,从那里去了沃州,再从沃州到方丹—别尔那尔,最后经别西返回。风很大,好像都能把橡树连根拔起,而这十分不利于打猎。但是,我的猎狗还是找到了七对山鹑(好像它们都是按“对”叫的)和三只鹌鹑。苏丹(Султан)找到了一只鹌鹑。西多(Сидо)早就该从英国回来了,因为苏丹已经不可挽回地要变成一位老先生了,它就是一个老兵,很快就要变成残疾了。第三天是我自己一个人游玩的。昨天,我和古诺一起去打的猎,我们只发现了两只山鹑和一只兔子,在小葡萄园旁边。

总之,我再次来到了热情好客的库尔塔夫聂尔,来到了灰色大理石的大壁炉跟前。我再次看到了使让(Жан)感到无比欣喜的坦布里尼(Тамбурини)半身雕像,还看到了瘸腿、没耳朵的小野猪,它旁边还有尾巴卷成小圆圈的褐色大公狗。我还看到了桑吉思(Сантьес)作的您的肖像,和您母亲的肖像并列着,画得一点都不像您。那是哪一年,1849年还是1850年?唉!1849年的时候,我还没想过会回俄罗斯呢!(刚才我们这些人,别尔塔(Берта)小姐、古诺和我互相展示了每个人身上穿了多少衣服,所以,我们都露出了皮肤,别尔塔小姐也一样,当然,她露到胸以上。我们每个人甚至预先告诉其他人说我们都露出皮肤了,好让他们睁大双眼。)韦罗妮卡(Вероника)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饭,我们大快朵颐,早饭后我们热烈地讨论,我的学说因为反常而引起社会女性的愤怒。提到学说,我现在正在读华盛顿·欧文(Вашингтон Ирвинг)写的关于穆罕默德(Магомет)的有趣作品。在这个不同寻常的人物的性格中,很有意思地融合了热情与狡猾、忠诚与机智。但我很快就要开始工作。我注意到,我的信就像意大利戏剧中滑稽小丑身穿的百衲衣,因此我想明天再继续写好啦。今天能牢牢地握住您的手,我十分满足。祝愿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属于您。请您相信,您的朋友们永远忠于您至死不渝,就像戈雅(Гойя)所说的。

您的伊万·屠格涅夫

库尔塔夫聂尔

请注意:人称狄安娜·德·普阿捷(Диана де Пуатье)和美丽的焦康达(Джоконда)的让,终于变成了皮埃尔(Пьер)或佩里卡(Перрико)和来自布里的克瓦吉莫达(Квазимодо)。太成功了!啊,公园里可真脏!!!

请注意:我和小公鸡打了一架,弗洛拉(Флора)变得就像只毛乎乎的白熊。基拉希尔大汗淋漓(穆罕默德的风格)。据说,由于基拉希尔周围的所有奶酪都结成了块儿,布里变成了罗克福德。

附言:现在是2点,古诺刚刚收到您寄来的一封信。他非常高兴。我和科科特(Кокотт)小姐感谢您带给我们的美好回忆。

星期三,1850年6月21日。巴黎

第8页 :第三章 书信

你好,我亲爱、善良的维亚尔多夫人。愿上帝保佑您,愿他留住您生命中的每个瞬间。唉,真的,我周二就要走了。24小时的思索只是使我对自己的决定更加坚定。我答应过您,今天要给您写封详细的信,可是有什么意义呢?您只要知道我延期离开是不可能的就足够了。您很清楚,我从来不可能毫无重要原因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要走了,但我的心中是多么悲伤,我的心情是多么沉重!

好了,没必要再多想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说的了。回到俄罗斯后,我也能说点别的,但在这里,现在,对我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今天我给善良的古诺和所有住在库尔塔夫聂尔的人写了信,亲爱的库尔塔夫聂尔在我心里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有生之年,我将永存对它的记忆。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次见到它?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次见到您?希望,不会太久。

您曾经给我看过您姐姐年轻时为梅塔斯塔齐奥(Метастазио)的词“在这凄凉的时刻”谱写的咏叹调。我记得,那唱调好像一种悲伤的预感,使我感到震惊。这句话在我的头脑中挥之不去,已经好几天了。Addio, addio。这个“别了”唤起了我心中的另一段回忆,1840年的狂欢节期间,我在罗马,我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街漫步,忽然我看见一座房子的房门里,有一个穿着阿尔巴隆加农服的漂亮姑娘,她握着一个身穿褐色斗篷的男人的手,泪流满面地对他说:“别了,别了”。她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中充满了诚挚、纯净,同时又充满了悲伤,一下子留在我的耳边,我觉得我现在就听到了这声音。不知道我为何要对您讲这些。别了!

现在我和古诺手里有两张您的银版照片。我的那张照片上,您的眼睛生动传神。我非常高兴能够拥有它。

善良的维亚尔多,我要亲吻她的双颊。狄安娜见不到西多了!可怜的小狗,它在俄罗斯会感到非常寒冷,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我给您写这么短的信,您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要知道您不会因为这封简短的信而生我的气吧?您知道吗,我不想让您难过,而俄罗斯有句俗语“说得越多越让人难过”。明天我们会得到关于昨天演出的消息。我希望,都是特别好的消息。我整个晚上都在想念您,可我什么时候不想念您呢?

唉,我善良的朋友们,请给我你们的手,让我能够紧紧地握住它们,紧紧地!我会每天给你们写信,直到动身离开的那一刻,之后也一样。

再见了!日夜为您祈祷!祝您幸福、平安、快乐、如意、健康!我永远忠于您。

伊万·屠格涅夫

附言:愿您幸福—这是我不变的祈祷。

波林娜和路易·维亚尔多致屠格涅夫

1850年6月2(15)—8(20)日之间。伦敦

亲爱的、善良的屠格涅夫!

今天我本想给您写封长信,可您的信却使我深受打击。您要走了?不过,这令我如此沮丧和悲伤的消息并不完全意外。看到您从库尔塔夫聂尔带走狄安娜、拿走您的东西和所有的钱时,我和路易就不由得有些疑虑。但是,不幸的预感,与预感变成现实之间相隔太远,以至于现在我感觉自己被突然降临到我们身上的痛苦击垮了。当我们以为已经拥有您、已经把您从讨厌的俄罗斯手里夺过来的时候,我们却要失去您。好吧,既然您做出了这个令所有人心痛的决定,那就意味着,我们觉得它是不可避免的。您走吧,但一定要想着再回来,当然,要处理好您在那里的事情。

愿上帝眷顾您、永远地庇佑您,尽快把您健康、幸福地送回来。到时,您会发现这里的朋友与您离开时一模一样。不,不是一样,而是更好。因为他们会更加爱您,要知道,您不再会让他们很痛苦。现在我把笔交给路易,他也想告诉您,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您。这一点您很清楚。但无论如何,说出这些话和听到它们一样让人开心。在您走之前,我还会给您写信,忠于您的波林娜要用心中所有的祝福为您送行。

4点钟。我回到了家,我亲爱的朋友,我手里拿着波林娜写的这封信,想在邮差取走它之前再添上几句话。的确,与其说我怀疑,不如说我确信您会为了俄罗斯而离开库尔塔夫聂尔。可我不想,也不能说什么,甚至不能让您知道,我已猜透了您的秘密。我也认为,您去那里的做法是正确的,只是一定要从那里回来。四年的时光很快就要过去了,您的事业、您的未来需要您几个月的参与和努力。您的决定是值得称赞的,是必要的,接下来只有把我们交给那个我总是称之为“公正人”的上帝就可以了。由于担心失去这个名声,他会庇护您。请您不要在彼得堡停留,那里像瘟疫流行时一样危险。请尽快去莫斯科,去农村,健康地回来。我觉得,完成使命的时间还没有到来。

还有,希望狄安娜能帮您感受一些快乐的瞬间。

1850年6月24日,星期一,巴黎

亲爱的、善良的维亚尔多夫人!收到您的来信已经第三天了,可今天才给您回信。唉!我的天哪!我都想去巴黎了。在这里,我有时忧郁愁闷得要死。目前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早就应该料到,我很清楚,我不可能永远留在法国,可是,这次离开还是使我感到难以言喻地痛苦。我明天晚上8点出门,出发前,我会再次给您写信。我希望明天能收到您的信。您答应过给我写这封信,它对我来说真的必不可少。我就像奶罐寓言里的那个佩列塔(Перетта),我的罐子摔坏了,我忧伤地看着它的碎片,甚至一点都不想去收拾流走的牛奶。别了,别了,我正在走向沙漠的深处,每前进一步,沙漠在我的眼里就变得越加宽广和荒凉。别了,愿上帝保佑您、关爱您!

我收到了古诺美妙的来信。他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的母亲和别尔塔小姐也给我写了一些特别温暖的话。我没想到有人会这样怜惜我,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愿上帝因他们的善良而赐予他们幸福!啊!我的朋友们,离开你们,我的心在流血。

为什么您没有告诉我您上周四取得的巨大成功?所有的报纸都对您赞誉有加。您是不是觉得,我心情十分苦闷、我为自己的事情万分痛苦,因而不能为您的成就感到高兴、不想了解与您有关的每一个细节?如果您这样想,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正相反,求您今后不要吝啬每个细节,请您相信,对我来说,任何时候、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比这更珍贵。唉!这您是很清楚的。

请允许我把那块一直放在我床边的小毯子留给您作纪念。它不漂亮,但您可以把它铺到您的前室。请把它铺在您能看见的地方,哪怕一天只能看见一次。我会把它留在您家的守门人那里。

从明天,也就是我离开的日子开始,您可以给我往彼得堡写信。写这些话时,我不禁一颤。这是我的地址:彼得堡,亚济科夫和K寄卖行和代办处,伊万·屠格涅夫先生收。那里的人总会知道我在哪里,并会把您的信转寄给我。请求您,要给我写信。si Dios quierea,我将在下周三到达彼得堡,我会在彼得堡待10天,然后动身前往莫斯科,从莫斯科去农村,然后在旧历10月15日左右返回彼得堡。我将在彼得堡度过整个冬天。请给我写信,请给我写信,收到朋友的来信将是我生活的唯一希望。

我会从柏林、彼得堡、农村、莫斯科给您写信。哦!我会经常给您写信。

现在我知道从地里拔出来的植物是怎么回事了,它的根曾经顺利地向四面八方伸展。可现在都被破坏、折断了。不,我希望没全坏掉,我们仍然是朋友,那种被美好的感情和回忆联系着的朋友,不是吗。

您知道当我特别难过时我会做什么吗?我会聚集所有的精神力量,努力让自己更善良、更纯粹,虔诚地专心为您祈祷,说出对您最温柔的祝愿。愿您的生活幸福美满,同时,我向上帝保证永远不为自己祈求任何东西。

现在我要出去,办好最后的一些事情。今天晚上和明天,我还会给您写信。别了,别了。祝您幸福。这是我的第一要义,它也将是最后要义。

您的И.屠格涅夫

附言:今天是我和您在库尔塔夫聂尔的客厅里读《赫尔曼与窦绿苔》(Германи Доротей)整整一年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呀!

晚上见。祝您幸福。

1850年6月24日,星期一,巴黎,晚九点

亲爱的、善良的维亚尔多夫人,这是我在巴黎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去往柏林的路上了。我不想让自己的难过与忧伤而使您烦恼。即便没有之前我那些让您痛苦的谈话,您也可以想象我有多么难过和忧伤。我心心念念的一切可以用一个词来表达。别了,别了。我环顾四周,收起我所有的回忆,包括最微不足道的,就像人们常说的,那些要去往美国的侨民,最破烂的家什也会带在身边,我也要把这一切当作珍宝带走。假若您也答应会想起我,我想,离别会让我轻松些,我心里不会太难过。等您回到库尔塔夫聂尔时,请代我向亲爱的它问好。美丽的秋夜,当您坐在房前的台阶上,看到院子里的杨树摇曳的树顶时,请您想想您不在身边的朋友,请求您,想想那个在那里、在你们中间感到无比幸福的朋友。至于我,我用不着答应您经常想念您。除此之外,我将不会做任何事情。在这里,我已经看到自己孤单地坐在花园里的老橡树下,面朝法国,喃喃自语,他们在哪里,他们现在做什么呢?啊!我觉得我的心留在了这里。别了,明天见。

星期二,早八点

上午好,亲爱的维亚尔多夫人,上午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待在法国了。我几乎一夜未眠,分分钟都会醒来,感觉忧伤在梦里仍缠绕着我。我今天等着您和古诺的来信,我请求他给我寄来《夜晚》(Вечер)和《哀歌》( Lamento)。您还记得这个吗?但是,不!我现在还无法体会这几个词的魅力,或许,晚些才会体会到,但绝不是现在。我会收到您的信,是吧?

您想象不出,您的凯旋归来使我多么高兴。当您给我往俄罗斯写信时,求您把您演出的最微小的细节都告诉我。总之,越多越好。缩短距离的最可靠办法是挑战它。请您相信,像“今天早上,我8点钟起床,在面向花园、打开的窗户旁吃了早饭”这样的句子会减少许多里约距离,而您我之间的距离将会有很多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