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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笔记
杜小英
春
到乡下去，从草长莺飞的春天开始。远离车水马龙的喧嚣，远离钢筋水泥的楼群，在一个依山的名叫罗汉洞中心小学的地方，我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支教生涯。
在支教单位，我本是挂职副校长，由于教师紧缺，就担任四年级语文教学工作。因为辰儿只有一岁多的缘故，我是清晨坐车到校，晚上又坐车回家的。在原单位的时候，自家至学校只需几分钟，这下刚从家到车站就够我以前一个来回的时长。遇上班车没走还好，二十几分钟就能到支教单位。倘若误车，就得坐出租车，若没有出租车就得打电话约亲戚开车送一趟。
不过，乡村的春景来得早，也着实美丽，是二十几年来关在城里的我所不曾领略过的！坐车途中随意张望，近处的山，远处的川，或桃红柳碧，或麦苗油绿，或大片的油菜花金黄灿烂。山是五颜六色的，川是五颜六色的，我的心情自然是五颜六色的。大自然是个天然调色盘，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啊！广阔的天地，美丽的人生!
最神奇的是四月底的一天，夜里竟然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清晨，我穿着厚厚的衣服去学校。在班车经过那些麦地时，我看见有的田里麦子直立着，有的田里麦子全倒了。小时候听母亲说麦子种得稠了就会倒，再看看那些倒了的麦，种得确实太稠了。麦子还没抽穗，倒了怎么办呢？我很担心地问邻座的农家老人。他说不要紧，太阳一晒就站起来了。我半信半疑，等下周一坐车经过时定睛一看，真是神了，麦子全绿油油地挺立在天地间。谢天谢地！祈愿今年有个好收成！
我本是农村长大的，现在又回到乡下，自然倍感亲切。孩子们的土气、质朴，让我常常想起童年土气至极的我。老师们的热忱与关怀，令我感动又温暖。于是，我更加用心地上课，用心地培养孩子们阅读和写作文的习惯，用心地把一堂堂好课呈现给前来听课的老师，用心地为全教育办老师们做了《丰富作业设置 开启学生智慧》的讲座。
乡村的校园，很适合指导学生写观察作文。闲暇时，我会带领孩子们站在暖暖的春光里，看墙外山上盛开的桃杏花红艳一处又一处，看操场东南两面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柳树垂下绿丝绦，看老师办公室门口一排高大苍翠的塔柏卫兵似的屹立着，看光洁平整的土操场踩上去该是多么舒服！
夏
夏天到了，山上的桃杏树红褪绿浓，洋槐花开了，缕缕甜香随风飘来。操场上，洁白的飞絮飘飘悠悠，我经过操场去上厕所的时候常常追着抓。不几天，操场南边的地上就好使落了一层雪，白皑皑的全是被风吹卷起来的大絮球。我高兴地对经过操场的学生们说柳絮真漂亮，他们面面相觑。后来这里的副校长范丽君告诉我那是杨絮，不是柳絮。我这才发现学校院墙外是一排又一排高大挺秀的白杨，就想起了矛盾写的《白杨礼赞》。
夏越来越浓，绿越来越浓。农村校园，似乎天更蓝，云更白。我站在被绿色环抱的校园，看见一个欢乐的鸟世界：雉鸡飞鸣过围墙，喜鹊报喜杨树稍，燕子低徊操场上，麻雀嬉戏柳枝间，杜鹃啼唱浓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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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后受凉，使我得了喉炎，经挂针治疗后有了声音却又咳嗽不已。有一天在课堂上，听到我不停地咳嗽，学生张素蓉跑过来告诉我一个治咳嗽的土方子：用蜂糖泡白萝卜三天后每天吃三四次，吃两三天就好了。第二天早晨语文课一下，王嘉慧就递给我两个白里透红的水萝卜，说是郭家凤送我的。我感谢她们两个后，到办公室洗了萝卜与同事们分享。萝卜特别鲜嫩，甜丝丝的香。吃完后，我恍然大悟：郭家凤送萝卜是为了让我泡在蜂糖中治咳嗽。可爱又善良的孩子！
为了检查课外阅读，我布置孩子们做读书卡。岂料他们热情高涨，第二天早晨拿来的读书卡色彩明艳、造型精美。樊若冰的大象造型读书卡首屈一指。有人画了一棵塔松，读书的收获写在塔身上，别处一片空白。我在课堂讲评时手持剪刀将空白处剪掉，只留下树形。孩子们认为这样更美了。我告诉他们有造型的读书卡更精美。接下来，我还把好几个读书卡剪出了形状。在我剪的过程中，有几个女孩一次次自行拾起我剪落在地上的纸片。我心头一热：爱可以催生爱！只要你爱了，每一颗幼小的心灵都可以心怀感激。爱与感激，没有地域之限，乡村孩子的情感更朴实，乡村孩子的爱更浓烈！我不觉告诉自己：既然来过，就一定要留下美好的东西在这里——那就是我的爱和教育理念。于是，在放暑假前，我把自己的研究成果《高效语文课堂教学的理想境界——人课合一》，同全乡各校来的老师进行了分享交流。
秋
秋雨潇潇，层林尽染。麦田如茵，一行行嫩苗对天长歌。槐树叶子金黄鲜嫩，远看好似开了一树迎春花。落光了叶的白杨树，骨感地挺立着，白刷刷地直指天空。柿子树叶红了，橘红的柿子站满枝头，诉说着秋的火热、诱人。原来秋是彩色的，只不过我从没在意过那绿，那黄，那白, 那红,还认为秋是萧瑟的。如今，秋的多彩，秋的风韵，岂是我笨拙的笔所能描绘得了？
本期，因校舍紧张，我搬来同晓芹、史玉兰、多多共用一间办公室。我的嘴没我的笔流利，所以，从搬到这间办公室至今，我都把对上学期同办公室吕红娟的感激，没说给她。跟她在一起的一学期，我是幸福的！她的年轻、热忱，尤其是她和丽君时常与我谈语文，让我走出了往昔深藏心底的孤独！为什么如此喜欢语文？我也不知道。总之，说语文，谈教学，于我而言，是非常快乐的事！我吃过不少她娘家捎给她的，及新鲜的水萝卜、小葱、黄瓜、西红柿、甜瓜、杏、桃……感谢她勤劳的父母，种出了那么新鲜的蔬菜水果！感谢善良的红娟，常常把这些美味分享给不沾亲不带故的我！
史玉兰带五年级，多多是她儿子，上本校三年级。我主张孩子自小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常常想起“六一”儿童节前夕布置的课外作业：利用假日，让家长带你们走一走游一游。检查结果：一人登了崆峒山，因妈妈是本乡中学教师，家在平凉；一人去了柳湖公园，因妈妈是本校副校长范丽君；一人去了泾川，即县城；其余二十六人哪里都没去。农村孩子纯真、朴实、踏实，远离手机、电脑，近视眼几近为零，但孩子们的见识太有限了。我不希望可爱的多多也如此！
中午吃饭的时候，不时会有学生向玉兰借钱——最少五元。这，让我很讶异。玉兰说：“住校生没钱花了就向老师借，有时候借了两三周之后才还，有时候不还。老师呢？时间长了就忘了是谁借了钱，也就不要了。只要是班上有住校生的老师，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基层老师，坚守一方教育，服务一方人民，情洒一方学生。她们，是教育界最可爱的人！
九月底，我们随教育办工作人员开始了“送教下校”活动——听评中心小学全体教师的课堂教学，每人为他们上一节示范课。乡村教师都非常年轻。在课堂上，她们的活力和自信，对文本的解读，合作探究式新教学模式的运用自如，小黑板、卡片恰到好处的辅助作用，以及学生课堂情绪的高涨，都让我感觉温暖又感动。我把老师们呈现的每一节课，都当作一次美丽的相遇。通过她们的课，我不断反思自己的教学，不断寻找自己课堂教学中的缺憾。
秋末，我以讲座的形式，与老师们探讨交流了《如何让课堂焕发生命的活力》。晓芹以《清平乐•村居》为课例，为老师们呈现了一节精彩纷呈的新理念课堂教学。我们衷心祝愿：年轻、美丽的她们，在专业发展的路上走得更远，更好！
冬
冬来了。清晨，麦苗青青，白露为霜。在朝阳的照耀下，田野一片光亮，一片清寒。“红于二月花”的叶不知去向，橘红的柿子气度不凡地站在枝头，傲霜美丽，令人温暖。我们在教育办辛辅导员的带领下，延续秋日的“送教下校”活动，深入全乡十二所村学听课、评课、上示范课。
北坡小学在泾河北面，交通的闭塞是我前所未闻的。赵彩能是北坡小学一名代课教师，她担任学前班和一年级的教学工作。全校四十多名学生，她就带了二十个。对这个四十多岁，淳朴，低个子的女老师，我是心怀敬意的。尽管没听上她的课，但她举手投足间的精敏，她在课间十分钟组织学生围成圆圈做游戏的情景，她在午饭后给我们提的一塑料袋柿子，无一不让我温暖，常常激励我更加努力地去工作。在分别时，我握住她的手说：“赵老师，我向您致敬！”我的话是发自肺腑的。假如换作你我，一个月一千多元的工资却带学校一半的学生，心理是否会平衡？尚且是在她腰椎间盘突出刚刚治愈的情况下。
我们到丈八寺小学去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我第一节课听的是三年级数学《分数加法》。教室里生了火炉，依然感觉奇冷。上课的是一名年轻的女老师，名叫吕彩虹。她的一只脚扭伤了，穿着粉红色的棉拖鞋。因为纱布缠得太厚，脚后跟没穿进去。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我感觉更冷了。她把双拐放在一边，需要板书时就跳到黑板前，在讲课和用教具给学生演示时又跳到讲桌前。好几次，我听到她跳动时因疼痛而隐忍不住的“咝咝’声，就忍不住说：“吕老师，我帮你往黑板上写吧！”她总说：“谢谢你！不用了。”好多次，我的泪水涌上眼眶，我感觉听这样的课太不人道。同时，我又为教育队伍中有这样敬业的年轻老师而自豪。在评课表上，我赫然写下：她，就是罗汉洞最美女教师！我决定，下午要为这班仅有的六名学生上一节作文课——《老师的爱》。
吕家拉小学也在河的北面。我们坐车，走了很长的柏油路，上了很长的水泥坡，转了很多弯才到达。校园里，火红的柿子挂在光溜溜的枝头。只是树太高，柿子只能远观不可摘食！其实，我们在去每一所学校的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枝梢站满红柿子的大树。每每惹得我和晓芹一片惊呼，满怀喜悦！这所学校清一色男教师，全校只有二十几名学生。早晨，我们依然听课。下午，我和晓芹不忍只为一个班学生上课，所以俩人都是把全体学生集合起来上课的。晓芹上了一首古诗，我上了综合课《冬天的礼物》。上完课装资料时，一个小女孩说：“老师，我很爱你！”我感动地拥抱了她。正在擦黑板的女孩，转身从兜里掏出一个绿色鹌鹑蛋大小的东西说：“老师，送给你！”我接过那沾满粉笔灰的绿椭圆，不知道是什么。她告诉我是泡泡糖。我谢过她，就装在了羽绒服兜里。“嚓”的一声，一个扎马尾穿桃红棉衣的女孩打开笔盒拿出一中性笔，塞在我手里说：“老师，送给你！”看我不要，她就说：“我家是卖笔的，还有很多。”我拿上了，临走又塞给她说：“我有很多笔，希望你用这支笔写出优美的作文！”——写到这里，我忍住了眼中酸涩的泪水。那样偏僻的地方，那样本真的孩子，那样淳朴的爱，她们真的让我很感动。至今，我都后悔把笔还给了她，我担心她会错觉是我瞧不上。我应该收下然后把自己的笔送给她。可我木讷的脑袋，当时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冬深了，十二所学校都走完了。每走一所学校，我都被那里的学生和老师深深地感动着。一年来，令我深深感动与无比温暖的，还有与我一同支教的张晓芹老师。我听了她近二十节课，三次讲座。从她身上，我学到了好多：老师的笑是课堂最具吸引的魅力；老师上课不能问“是不是”“对不对”等判断性问题；老师在课堂上要发展学生的思维，要善于聆听学生思维拔节的声音；学生习作的功夫在课外多读多练，不在作文批改中空洞模式化的评语……她的善良，她积极向上的心态，她热爱教育的心，她对语文教学的独到之处，都让我受益匪浅。
放寒假了，支教工作也结束了。但我不会忘记那些感动我心的老师，还有那些牵动我心的学生。
后记：2015年3月，听到乡下老师增加了补助的消息，我欣喜不已。他们对农村教育的坚守得到了回报，真好！
2015.4.19
作者简介：
杜小英，甘肃泾川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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