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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尾鱼 著

开 本:16开

出版时间:2016年3月

内容简介:

她青春靓丽,柔弱外表下却隐藏着过人的身手;她笑容明媚,单纯善良中却背负着黑暗的过往。她凭借着一串只能被死人怨气撞响的风铃,踏上超度亡灵的人生旅途,也在不经意之间,陷入三个玄门家族的世仇纷争。她更用自己的生命,撞响人性最深处的执念、绝望和爱!

《撞铃》网络原名《怨气撞铃》,在晋江文学网一经发表随即引发巨大轰动,成为红遍两岸三地的超人气网络小说,总点击破3亿,被无数读者誉为开启新风向的“华语浪漫悬疑小说”巨作。

《撞铃》实体图书系列第一部简体中文版首次在大陆地区出版,新增从未在网络发表番外篇以飨读者,后续作品即将推出。

作者介绍:

尾鱼,热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轶闻,相信世界的玄妙大过眼睛,热爱旅行,尤喜探险,身体跨越不了的险境,就是笔下故事开始的地方。

代表作:《开封志怪》《怨气撞铃》《半妖司藤》《七根凶简》

连载正文:

第一章 初到宝地

晚上七时许,飞机抵达兰州上空,季棠棠拉起机窗的遮光板往外看,万米下是千沟万壑的土地,显出一股西北特有的沧桑和悲壮。她叹了一口气,想起此行的目的,心里又涌起些许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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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飞机落地,季棠棠打开手机,又查了下之前从网上下载的攻略,知道从机场到兰州市区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心情又有点轻松,想着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到了机场大巴上好歹能眯瞪一会儿。

但这个奢望到底还是没实现,上了大巴车,旁边坐了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售票员过来收钱时,季棠棠听到他和售票员的对答,说的是本地话。

中国之大,十里不同音,听不懂他的话也在情理之中,季棠棠略偏了头,就准备小憩一会儿,那男人却开始搭讪:“这是你的包?”

兴许知道她是外地来的,男人说话时转成了略生硬的普通话,季棠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自己塞得满满的背包,外头吊着防潮垫,旁边扣着一对登山杖。

“嗯。”

“背包客?”男人嘿嘿笑起来

他的笑让季棠棠觉得有点不舒服,她又把头偏了偏,不想再理会。

“一个人出来旅游?”男人继续追问。

“不是。”季棠棠不准备啰唆了,她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没再说话,不过季棠棠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在看自己,这样不加掩饰的注视让她更不舒服,她没有睁眼,眉头却皱了起来,手肘微微外弯,算是采用了一种女孩子在外普遍的防备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身陡然一停,售票员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到市区了,要下的赶紧下。”

季棠棠飞快地站起来,那男人让了她一下,抬头似乎想跟她再说点什么,季棠棠拉下脸来,拎起背包朝车门走去,不理会耳朵边传来的一丝细微的声音,“跩什么啊。”

待男人发完牢骚,再朝车窗外看时,季棠棠已经打上一辆出租车,跑得老远了。

出租车在一家叫“宾客之家”的酒店门口停下,季棠棠付了车资进门,前台的小伙子问了句有否预订,季棠棠摇头,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和三张百元钞,“单人间。”

小伙子接过来,退回其中一张,“单人间只要一百八十八元,多了。”

季棠棠冲小伙子指了指他身后墙上贴的代订班车的价格表, “不多,麻烦帮我订一张明天一早去夏河的车票。”

小伙子恍然,收回钱的同时下意识扫了一眼她的背包,有些迟疑地问:“去那儿……旅游?”

“嗯。”

“一个人?”

“是。”在这种地方,季棠棠就没有先前大巴上那么有戒心了。

小伙子没再说话,择房开单之后把找头和房卡递过去,待季棠棠转身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季……小姐?”

季棠棠回头。

“如果可能的话,尽量不要一个人去那边旅行……”小伙子吞吞吐吐,“那头……人的习惯和咱们不太一样。”

“那怎么了?”季棠棠回以一个微笑。

“习惯不一样嘛,有的时候可能会不好沟通。”

季棠棠又一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她没说会不会更改计划,拎着包直接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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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冷不防后背被人捶了一下,一个声音响起:“大林,瞅什么呢?”

听声音就知道是负责票务的同事王少,大林朝季棠棠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姑娘,明儿早上去夏河,你记得出一张早点的班车票。”

“一个人?”王少伸头朝楼上瞅,“一个女的?”

“可不。”

“不知死。”王少哼了一声,凑过来滑着鼠标去看大林刚刚登记的入住资料,“哪来的?北京啊,搁大城市待着不挺好吗?非去这些地方……”他嘀咕了一阵,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大林,“哎,我说,上次那个什么凌晓婉的,也是去夏河,半路上失踪,还没找着吧?”

凌晓婉是上个月入住宾客之家酒店的房客,离开兰州时,预订了三天的客房,说是去夏河玩两天,回来还住这儿,结果到了第五天都没见人。开始大家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收到凌晓婉的家人打来的询问电话,才知道这女孩可能是失踪了。

后来一了解,凌晓婉在去夏河的班车上中途下车的,说是和车上结识的驴友一起包车去个什么景点,就此杳无音讯。

大林在宾客之家做前台三年,游客失踪的案子少说也看了四五起,见惯不惊,只是多少有点为她们可惜,都是年纪轻轻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没就没了,季棠棠长得面善,他打心眼里觉得这女孩亲切,虽然说出事的概率小,提醒下总是没错的。

进房之后,季棠棠顺手打开了电视机,拿着遥控器换了一圈,最后把频道定在音乐台,然后就躺在床上开始养神,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还以为是电视里的音乐,懒懒地不想动,直到发觉这音乐响个不休,才爬起来伸手往腰包里摸。

手机屏幕上,四个汉字忽闪忽闪的:凌晓婉家。

季棠棠揿下接听键,同时走到电视机前,把电源开关按下,电话那头传来怯怯的声音:“季小姐?”

“嗯,是凌家阿姨吧。”季棠棠眼前浮现出一张憔悴的中年妇人的脸,“我已经到兰州了,明天一早就去夏河。”

“那……拜托季小姐了。”

“不客气。”

那头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季棠棠说了句:“没事挂了吧,再联系。”放下电话,她一时没了休息的心情,便从包里取出上网本,打开插上网线,在地址栏输入一行网址。

酒店的网速有点慢,季棠棠抱臂倚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网页一寸寸展开。那是凌晓婉的大学同学呼唤网友帮助寻找凌晓婉的帖子,信息显示:凌晓婉,十九岁,北方农林大学大三的学生,学校驴友先行社资深社员,上个月独自前往甘南一带旅行,失踪。

帖子里给出了一张凌晓婉的照片,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扎着两根麻花辫,辫尾绑着韩式的糖果色坠珠花,嘴角微微上翘,笑得分外甜美。

季棠棠嘘了口气,伸出两只手指轻点着屏幕上凌晓婉的脸,忍不住自言自语:“你在哪儿呢?”

照片上的凌晓婉当然回答不了,一双清澈明净的大眼睛看着季棠棠,眼中似乎还有盈盈的笑意。

季棠棠出发前从凌晓婉家得到了兰州警方调查之后给出的,比较确切的消息:凌晓婉当日从兰州坐车前往夏河,中途下车和结识的驴友一起包车前往碌曲县尕奈镇,入住尕奈镇上的青年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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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奈镇人口不过百户,原先也只是个普通的小镇,后来有个老外驴友背包到这儿旅行,对周遭的景色叹为观止,回去后写了篇游记,发在一个国际知名的旅游论坛上,从那以后尕奈声名鹊起——当然,这名声仅限于国外和国内一些喜好探险游的驴友圈,对于大部分的游客来讲,这种地方的旅游吸引力还是抵不上国内的那些著名景点。

资料上显示,尕奈镇西行不到二十分钟,就是幽深的尕萨摩峡谷,一般情况下,驴友会选择在峡谷中徒步一两个小时然后折返。另外,除了峡谷探险,驴友还可以包车前往三十公里外的草场湿地或者高原海子,一览风光。

凌晓婉是在峡谷探险的时候失踪的,一行六个人,走走歇歇,尕奈镇海拔三千多米,凌晓婉有轻微的高原反应,歇得比别人多一点,一起的人以为她就缀在后头,不见了她也不着急,只是在峡谷口等,左等右等不来,这才着了慌,进去找了一回,便再也找不到人了。

“尕萨摩峡谷……”

季棠棠低声念叨着这几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搜索栏,先输入“尕萨摩峡谷”,空了一格,又输了“失踪”两个字。

别说,这一搜,网页上还真就跳出来不少条目,但她匆匆浏览一遍,有实质内容的不多,只是有一篇博客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们一早就前往尕萨摩峡谷,自备了不少干粮,出门前,隔壁店里的老板阿坤吓唬我们:可得早点回来,要是在里头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哈哈,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吗?”

季棠棠点进博主的主页,最后更新是在2006年,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可见是个早已废弃的博客,寥寥几篇日志,除了这篇游记提到尕萨摩峡谷,其他的都是些个人情感烦恼。不过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掏出腰包中的便签本和笔,在第一页上写了几个字:尕萨摩峡谷、阿坤。顿了顿,又用笔在“阿坤”的名字下面画了条横线,箭头标注了四个字:旅馆老板。

早上七点,季棠棠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搭乘第一班早班车,在车上摇晃了四个小时,等到达夏河车站的时候都十一点多了。

她刚下车就有好几个私车的司机簇拥上来揽生意:“去尕奈么?四人拼车,三百五。”他们揽生意的时候,两手拼命张着,像笼着鸡仔的鹰,生怕到嘴的食就这么跑了。

季棠棠皱了皱眉头,撞开一个人的手臂出了这个小包围圈,拎着包走向车站门口,那里有个玻璃柜的推车,里头摆了一些真空包装的卤蛋、筒装的饼干,柜面上蒸笼里有蒸好的玉米,她看了半天,掏钱买了个玉米,等她走出车站大门,一眼就看到右边的台阶上坐了个女孩,短发圆脸,穿蓝绿色冲锋衣,脚边搁了个背包,手里也拿着个玉米棒子啃得正欢。

季棠棠看她的当口,她也看见季棠棠了,咧嘴朝季棠棠一笑,嘴角边还沾着玉米粒儿。

季棠棠回以一笑,过去挨着她坐下,还没揭开包玉米的袋儿,那女孩说话了:“来旅游的?”

“嗯。”季棠棠又把塑料袋掩上,“你也是?”

“我都玩得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女孩笑笑,很是老到地以过来人的经验指点季棠棠,“别跟他们包车走,黑得很,四个人拼车要三百五,下午有班车去尕奈,才四十多。”说着又上下打量季棠棠,“你带了备用的衣服没,不会就穿这么点吧?”

此时是五月,季棠棠单件的吊带外头罩了个玫红色长袖衫,下头是牛仔裤和网眼跑鞋。她指指背包:“登山鞋、冲锋衣、抓绒衣、防水的军裤都有,尕奈那边很冷吗?”

“海拔三千多米呢,前两天还下了场雪,冻得够呛,我们天天窝在屋里围着炉子烤火。”女孩说到这里露出惋惜的神色,“你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还能赶上五一小旺季,五一过后就没什么游客了,拼人包车什么的好难。”

“我在攻略上看到有人提过,说七八月份才是尕奈的旅游旺季,现在人很少吗?”

“挺少的,每家旅馆住不到几个。”顿了顿,女孩又补充说,“我说的是游客,当地开店的有一些是外面的人,但还是当地人多。”

“我在兰州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这边不大稳当,说是一个人不要来这里玩儿。”

女孩儿哈哈一笑:“美女,你这样单身一个人,到哪儿都是坏人的目标好不好?”

“乱讲。”季棠棠也忍不住笑起来。

女孩继续说:“这么偏远的地方,海拔又高,加上高原反应一折腾,很多游客都会有个不舒坦什么的,不妨事,哎……我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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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女孩拎起背包就往车站里冲,原来夏河回兰州的大巴正往外出车,敢情屋顶上悬着的大喇叭都是摆设,都不带通知游客一声的。

跑到一半,那女孩又回头冲着季棠棠摆手。季棠棠朝她点头,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

那女孩八成是看懂了,嬉笑着上了车。

直到大巴扑腾着黄土黑烟消失在路的尽头,季棠棠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旅途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热情的但是随聚随散的朋友,因为不会深交,反而可以心无旁骛地聊天,哪怕最终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心里头还是暖融融的。

下午两点,脏兮兮的小巴终于朝尕奈进发,车上的客人大都是当地人,穿着露半边肩膀的羊皮袍子,袖子扎在腰间,袖口的羊毛早就变了颜色,灰不灰黑不黑的。

季棠棠坐在靠窗的位置,前排坐了个小孩,正在啃一只鸡腿,黑乎乎的手上弄得油腻腻的,季棠棠研究似的看了他半天,心说:这小孩子跟这鸡腿有深仇大恨么,啃得这么干净。这样看看、想想,也算是打发了路途上的无聊。

车开得很慢,开一段停一段,停车时多半是给成群的牦牛啊,野羊啊什么的让路,那些个牲畜走得慢悠悠的,让赶路的人看了生气,有时候还有几只索性停在路中央,翻着大眼睛看车里的人。

司机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地按喇叭,这里牛羊为先,不但专设动物通道,真到两相遭遇,常常是车给牲畜让道,撞死牦牛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所以司机开车时都相当小心,宁可撞车不想撞牛。

后半段,车终于上了混凝土铺就的公路,但司机又出了状况,一边开车一边打瞌睡,一颗脑袋一起一伏,车开得东扭西扭,车上几个人急得要死,直嚷:“师傅,不能疲劳驾驶啊,悠着点,哎……”

怕什么来什么,过一个拐弯时,小巴车失了控,直直朝路外冲了下去。一车的人都惊叫起来,不过还算幸运,路边只是条路基低了半米的埂沟,小巴斜倾了一半,车轮子正卡在沟里,但重新发动车是没指望了。

所有人都抱怨着下车来,司机反而一点负疚感都没有,叉腰站在车门口扯着嗓子叫唤:“又没翻车,怕什么?”

季棠棠无语地站在路边,见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忍不住问司机:“那还怎么去尕奈?”

“又不远。”司机冲她翻了个白眼,“骑马,或者走过去,也就一两个小时,再不然等拖拉机,让人把你载到镇子口。”

先还吵吵闹闹的一车人顷刻各走各路,连司机都跟着马队跑路了,看来这里够偏僻,小巴车这么大个铁壳子,扔哪儿是哪儿,不怕人偷。

季棠棠的背包足有六十升,背着走一段还成,走长途腰背可就受不了了,她只得耐心地等着拖拉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歪的车旁边就只剩下她和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挺斯文的男孩子。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就这么僵杵着都觉得怪不自在的,季棠棠先开口:“旅游?”

“嗯。”

“从哪儿来?”

“西安。”

“好地方。”

男生笑起来,瘦瘦的脸上有点泛红。正说着,路口突突地开过来一辆拖拉机,师傅答应将两人送到镇子口,一人五块钱。

于是季棠棠又在拖拉机上颠了半个小时,等到了镇子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日头炽烈得却还像是两三点,远处巨大的云块在绿色的草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暗影,再远一点的山头上,成群的牦牛在吃草,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小黑点。

尕奈镇很小,只一条主街,站在口子上就可以把整个镇子都一览无余。季棠棠麻利地从拖拉机后斗上跳下来,眼镜男生跟在后面,一边对季棠棠说:“住哪儿啊?”

“青旅呗。”季棠棠笑了笑,“便宜。”

刚才在拖拉机上,季棠棠已经摸清了眼镜男生的基本信息:西安科技大学的学生,大四,毕业前想狂野一把,便立下了要一人走甘南的誓言。

只是,看到他落满了尘土的皮鞋和身上的廉价西装……季棠棠只能干笑两声,那绝不是驴行的装扮,看来他根本不算资深驴友,所谓的走甘南,可能也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吧。

两人走了约莫半条街,街右边出现了一家旅馆,铆钉的铝皮大门上用蓝色油漆涂了个三角形,三角里头是一棵小松树和一间矮些的小房子,这是国际青年旅社的通用标志。

季棠棠心中一动,往门里走了两步,探头喊了一声:“青旅吗?”

没人答话,简陋的前台门厅里摆着几张桌子,有一张桌子上堆满了背包,都是便携式的,旁边放着一个水壶,走近一点,堆放的背包中间还有两个黑色的对讲机。这是组队出游或者探险的典型装备,只是……人呢?

季棠棠正想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夹杂着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要找就赶紧找,天色一晚就不好找了……”

这样的对话在见到季棠棠和眼镜男生后戛然而止。楼梯上为首的是个精悍的小个子,黑皮肤,光头,穿了件没袖的衬衫,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鼓鼓的肌肉,让人对他的抗寒能力很是叹服,跟在后面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穿蓝色冲锋衣,很是帅气,再后面是个略显邋遢的男人,头发乱蓬蓬的,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最后面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最先开口的就是他:“住店?”

“住店。”季棠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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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答打开了一瞬间定住的僵局,那中年男人留下来招呼客人,其他几个都走到桌子前头,各自背包拿装备,蓝色冲锋衣的小伙走在最后,出门前,他回头看了季棠棠一眼,又看看她的包。

中年男人介绍房间:“有四人间六人间,最多的是十人间,上下铺,不分男女,都混住。”

“十人间的铺位多少钱?”

“二十五。”

“我有青旅的卡,能便宜么?”

中年男人摇头说:“我们不是青旅。”

“门口不是有标志吗?”

“以前入过连锁点,每年交两千块会费,后来退了,你看这地方,人来得少,赚不了多少钱。”

原来是个山寨的,但老板坦诚,季棠棠也不磨叽,摸出身份证来做登记,这才发现眼镜男生木木地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入住的意思。

见季棠棠抬头看他,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混……混……住?男女混住?”

季棠棠还没来得及答他,老板凶巴巴地接话说:“都混住,没单间,爱住不住。”

年轻人血气方刚经不起奚落,眼镜男生气得不行,连声招呼都顾不上跟季棠棠打,噔噔噔转身就走了。

季棠棠苦笑道:“还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出门在外,哪有这么挑的,”老板转头反向季棠棠抱怨,“这样的客人我见得多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杂七杂八那么多要求,又不是五星级酒店,一天才几个人来住?那么讲究,不住拉倒,老子还不高兴接待呢,在这儿做生意不图赚钱,也就图交点朋友赚点乐子,姑娘你说是不是?”

“是。”季棠棠忍不住又笑了,“老板挺有想法的。”

老板也乐了,“姑娘你也挺上道。”

季棠棠把背包带上楼去放好,十人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她,没有其他人入住的迹象,床上的床单又脏又旧,像是好久没换过,她耳边似乎又响起老板的话:那么讲究,不住拉倒!

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带了睡袋。

房间的门是挂锁的扣,但没有锁也没有钥匙,季棠棠收拾停当了下楼找老板:“老板,没锁么?”

“哎哟姑娘,”老板说,“这楼上楼下,统共才几个人?还用得着上锁?”

想想也是,赶路过来有点累,季棠棠也懒得出去逛,索性跟着老板一道烤起火来。

老板自称毛哥,四川人,之前在南方做工程赚了不少钱,后来不想操劳了,索性寻了这么个地儿,开家小旅馆,交交朋友,打发时间。

屋子中间的炉子上烧着热水,热汽突突地起着,烤了一会儿火没那么大了,毛哥把水壶拎起来,用火钳夹了几块牛粪进去,一阵不算呛鼻的味道过后,火又腾腾冒起来,毛哥嘿嘿地笑:“牛粪,环保,这边都烧这个。”又问她,“晚上要不要拼饭?”

“能拼饭?”

“十块钱一位,有菜有汤,自家手艺,不嫌弃就给你加个凳子,嫌弃的话自己出去找吃的。”

“不嫌弃。”

毛哥又嘿嘿笑起来,季棠棠的性子干脆不拖拉,很对他胃口,“那等光头他们回来,我们就开伙。”

“他们……”季棠棠试探着问,“干吗去?”

“还能去哪儿,尕萨摩峡谷。”

“探险啊?”

“探险什么啊?找人。”毛哥一提起来就满肚子的气,“一对上海来的小姑娘,早上进了峡谷,这个点都还没回来。你说玩就玩吧,手机都不带,想联系也联系不上,真要人命!”

“小姑娘都贪玩,在里头耽误了也很正常。”

“哎哟,这可不敢。”毛哥连连摆手,“早上吩咐了她们就在峡谷口晃晃的,千万别往里走,多半当耳旁风了,那个峡谷深得很,我们这样的都不大进去,尤其前些日子还走丢了一个,更紧张了。”

季棠棠心里一动,忙问:“是不是那个凌晓婉啊?”

“你也听说了?”镇子上没什么秘密,这一带的驴友圈子又小,毛哥也不觉得奇怪,“那还是六个人一同走的呢,也能走丢了。”

“真丢了?”

“找不着,多半是没了。”毛哥叹了口气,“这峡谷里头,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马平川,要爬上爬下不说,有草甸子林子也有河,那些山疙瘩缝,失足掉下去可难找了,当地人说在峡谷深处还见过狼,早晚温差又这么大,前些日子还下雪,一个小姑娘,这么久没找着,你说可不是没了?”说到末了,他又皱眉头,“只是那六个人去的不是峡谷深处,按理不会丢的。”

他话中有话,季棠棠心里飞快转着念头,面上却做出很害怕的样子,“那是怎么回事啊?”

毛哥看了她一眼,他和季棠棠聊着挺对路,话里话外也就多了几分关照:“你也是过来旅行的吧?姑娘,那尕萨摩峡谷,谷口晃荡晃荡就算了,别往里走,里头不定有什么妖魔鬼怪呢。”

“妖魔鬼怪?老哥你当我小孩儿呢?”季棠棠笑起来。

“可不是吓唬你。”毛哥慢悠悠地往椅子里窝了窝,“这是什么地头?也算是西部了吧,穷乡僻壤的,知道有多少犯了事的人往里窜么?”

季棠棠心中咯噔一下。

“前几年就揪出一个,在南边犯了杀人案,一路往西北逃,不知怎么就让他躲进峡谷里,里头洞洞多,也难发现,居然就过了两三年,抓到的时候胡子长那么长……”毛哥伸手比画,“野人一样,要不是饿极了跑出来偷吃人帐篷里的蕨麻斋,还抓不到呢。”

说着,毛哥压低了声音:“你说,这样的人,在里头穷极饿极了,万一遇到那种落单的游客,四下又没人,还不……”他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季棠棠没说话,顿了顿才点头:“还真是这样。”

“还有啊。”毛哥说上了口就收不住,两根手指敲着膝盖,“这里毕竟是少数民族地区,两个民族的习惯不一样,有些跑这里来的游客不懂规矩,犯了当地的禁忌,那就不好办了。”末了他总结,“别以为自己是了不得的江湖客,背着大包就能闯荡了,你们这种城市里的小姑娘,见识少着呢。”

“是。”季棠棠顺着他的话,也不争也不辩,想了想又问,“你说的光头他们,也是旅馆里的?专门去搜救的?”

“得了,就他们!”毛哥鼻子里嗤了一声,“除了鸡毛是在这儿开杂货店的,其他两个都是我以前在路上认识的朋友,他们有空就喜欢往这儿跑,陪我住段日子,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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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认识的?”季棠棠对毛哥刮目相看,“毛哥以前也是……背包客?”

“怎么了,看我胖就不能做背包客了?”毛哥瞪了季棠棠一眼,大肚腩一挺,让她想不笑都憋不住。

两人笑了一会儿,毛哥又把话题绕回来,说:“那对上海的小姑娘,顶多二十出头,这么久不回来,怕万一有个闪失,所以让光头他们出去找找。大家都是一路人,在这地头,当然要互相帮衬,你说是不是?”

这毛哥是个好人,季棠棠对他下了定义。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到了晚饭光景,从厅堂开往街口的半落地窗看出去,三三两两的当地人正赶着大队的牦牛晃晃悠悠经过。

毛哥不耐烦,一拍屁股站起来说:“不等了,开伙!姑娘,搭把手,不收你饭钱。”

“连十块钱都不收了?”季棠棠惊讶。

“谈得对路就是朋友,收什么钱!”毛哥很是豪气。

厨房在厅堂后面,进去是夯土的地,砧板上摊放着两把菜刀,旁边堆着包菜、莴苣、丝瓜,只是看着蔫蔫的都不怎么新鲜。毛哥捡了几样扔在塑料菜筐里丢给季棠棠说:“拿出去洗了,大门口有水龙头。”

季棠棠接过菜筐,到大门口水泥砌的池子旁,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她。

还有两个刚放学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过来跟她说话:“姐姐你干吗呀?”

季棠棠正想搭腔,忽然有人低喝一声,两个小男孩跟受惊的鸟似的,赶紧跑开了。

是光头他们回来了,走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了五个,有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女孩跟在后头,两人互相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穿得倒挺时尚,看来应该是毛哥说的那两个上海女孩。

季棠棠心里舒了一口气:找着了就是好事。

见到季棠棠在洗菜,几人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都冲着她和善地笑了笑,刚才出声的是那个蓝衣服的帅小伙,他等几个人都进店了,才过来对季棠棠说话:“自己的东西看好。”

季棠棠搞不懂,“什么?”

“随身的东西看好,这种地方,别只顾着瞎跟人搭话。”

季棠棠被塞得一愣,想说话时,那帅小伙已经进了大厅,她几把把菜淘洗干净,送到厨房里,又走了出来,望着天边的太阳出神。洗好了菜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毛哥还在厨房忙活,天色还亮,她寻思着出去走一走,离尕萨摩峡谷只二十分钟路途,一路听闻,也该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谁知道刚走出几步,身后就有人叫她:“去哪儿啊?”

季棠棠回头,那个蓝衣服的帅小伙撑着半落地窗的窗框看她,边上站了个小姑娘,细长的脸,样子普通,妆却很重,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棠棠,神色有点古怪。

“随便走走。”

那小伙子脸色一沉,撑着窗跨步出来,几步就到了季棠棠面前,“要吃晚饭了,别乱走。到时找不到,又麻烦。”

他口气不大好,季棠棠平白生出几分反感,不冷不热地回道:“我到点会回来的。”

说完她转头就走,也不管那小伙子脸色有多难看,走了几步,她听到那个浓妆女孩的声音,“岳峰,别跟不认识的人生气呗,过来一起玩三国杀!”

原来他叫岳峰。

光头、鸡毛、岳峰,季棠棠算是一一对得上号了。

第二章 诡异失踪

季棠棠向西走了十五分钟不到,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嘈杂人声,顺着指示牌拐了两次,眼前出现一条水流不算急的小河,河岸上是大片返青的草,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打羽毛球,还有踢足球的,两个年长的当地的男人赤足站在河里,也不知忙活些什么。

顺着逆流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尕萨摩峡谷的入口,像一张巨大的嘴。

季棠棠向入口处走了几步,看到还有不少游人,拿着相机拍东拍西,怎么看都是一派和平气象。

不过时候的确不早了,游客们都是陆续出峡谷的,季棠棠说服自己,压下好奇心,思量着明天再进峡谷。

回到旅馆,一众人已经吃起来了,毛哥招呼她一起。季棠棠道了声谢,过去挨着毛哥坐下,鸡毛递了副筷子给她,光头帮她盛了饭,岳峰没吭声,自顾自埋头吃饭,至于那两个上海小姑娘,一左一右,都赏了个白眼给她。

季棠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好在也没准备跟她们套交情,拈了几筷子菜尝过,偏头问毛哥:“毛哥,这尕奈镇上,有没有个店老板叫阿坤的?”

毛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把问题转给鸡毛,“有这人吗?”

鸡毛非常肯定地摇头,“没,这镇子上长住的外地人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

季棠棠不死心地说:“好像是2006年在这边开店的。”

光头泼了她一瓢冷水,“那早了去了,我们也是2008年才第一次过来的,你打听这个干吗啊?”

季棠棠支支吾吾的,敷衍说自己有个叔叔那年来这边旅游,认识个朋友叫阿坤,自己这趟过来,想帮叔叔带个好。

饭后不久,天渐渐黑下来,偌大的店里只有这寥寥几个人,都搬着凳子围着炉子烤火听音乐,季棠棠回房想再搜点信息,楼上无线的信号不好,网页打开的速度非常卡,正等得心烦,手机又响了,还是凌晓婉家。

季棠棠按下了接听键,信号不好,她一边喂喂着,一边打开门出来,那头响起的是凌家阿姨赔着小心的声音。

凌家人追得这么紧,季棠棠有点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明天才进尕萨摩,到时候再联系。

刚放下电话她就听到木制的楼梯被踩得吱呀吱呀的,往下看,是岳峰上来了,虽然下午有点不愉快,这个男人还是客气地跟她打招呼:“一个人?下楼一起聊天吧。”

季棠棠摇头,“忙活了一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明天去哪儿?”

陈伟端个人资料,陈伟gala生日

见季棠棠不明白,岳峰给她解释刚有其他旅馆的客人过来,想找人拼车明天一起去高原海子,这边出车都是一口价,越多人拼车,均摊的车费就越便宜。

季棠棠语焉不详,推说明天还有安排,冲着岳峰抱歉地笑了笑,道了晚安之后回房。临睡前,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气泡薄膜的包,撕开透明胶带,从里头取出一个风铃。

风铃的式样很普通,古铜色,莲叶形的铃盖,撞柱是各种不同形状的古钱币。

季棠棠把风铃悬在床尾,黑暗中,她盯着风铃的轮廓看了许久,才上床慢慢睡去。不过,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楼下的音乐声频频扰人清梦,音乐声停的时候她醒了一次,摸过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看来这群人都是夜猫子。

第二天的闹表定的是凌晨六点,季棠棠洗漱了之后轻装出发,只带了简易版瑞士军刀、袖珍户外手电和一根登山杖,下到一楼时看到厅堂里所有的凳子都上在桌子上,不像是已经开门营业,但正门却大开着,倒省了喊老板起来开门的麻烦。

季棠棠到隔壁的饭店吃了早饭,担心这一天会在峡谷里耽搁得久,吃完了还用塑料袋装了两个鸡蛋。主街上几乎没有人,她一路向西,不一会儿就到了尕萨摩峡谷的入口。

她顺着河一路往里走,路不算险,有些河滩已经被河水漫过了,好在不深,登山鞋又防水,一路也就踏水过来,两边的石壁一览无余,要说一个大活人能在这个地方失踪,她还真不相信。

又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河水渐渐变成了暗流,地上只留乱七八糟的卵石,地势渐高,视线不再一览无余,多了很多半人高的灌木丛。季棠棠觉得灌木丛是重点地带,她在这一块儿逡巡了很久,用手扒拉开草丛仔细地查看,希望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事实上,她只找到两个废弃的矿泉水瓶。

转念一想,她觉得这个举动纯属徒劳:都过去这么久了,哪还真的能留下什么现场痕迹让自己去发现?

这个念头多少让人有些泄气,季棠棠走到石头边上坐下休息,空中传来辄辄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两只秃鹰,盘旋了一阵,又回到高处的巢穴里去了。季棠棠心里多少有点发毛,休息了一阵,她继续朝里走,才刚走了两步,身后似乎有人远远地在叫她:“嗨。”

季棠棠很意外:还有谁也这么早?回头一看,她认出是昨天跟自己一起到尕奈镇的那个眼镜男生,难得这么巧又遇到,她忙打招呼:“你这么早啊。”

“你不也是。”眼镜男生笑笑,“我下午要跟人拼车去高原海子,怕时间赶不及,所以起早来走尕萨摩峡谷。”说着一拍脑袋,“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跟你说我的名字呢,我叫陈伟,就叫我大伟吧。”

季棠棠点头,“我叫季棠棠。”

“那我叫你棠棠?”

“我比你大,得叫我一声姐吧。”

比起昨天初见时的腼腆,大伟今天自来熟了不少,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要记她号码,“出来一趟,认识挺不容易的,以后逢年过节,给你发短信。”

季棠棠愣了一下,“我出来没带手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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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号码呗,”陈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你不会连自己手机号都不记得吧?”

季棠棠无言以对,她还真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号,因为一直没什么要联系的人,现在的这张卡号是为了和凌晓婉的妈妈联系临时买的,里头的联系人就凌晓婉妈妈一个。

“我……脑容量有限,真不记得。”季棠棠自己都觉得理由挺牵强,“回去的时候再给你吧。”

好在大伟没多想,两人搭伴往里走,一路上,大伟给她介绍尕萨摩峡谷里有名的景点,说有个鹰嘴岩,据说从某个角度看特像一只鹰,不是谁都有运气看到,还有个仙女洞,洞里有神石,很多当地人定期去拜。

季棠棠对神石有点兴趣,但大伟解释不清楚,挠着脑袋说就是块石头,听说挺灵,如果头痛,在石头上蹭蹭脑袋,马上就不痛了,如果肚子痛,就蹭蹭肚子。

“那我昨晚睡得不好,脑袋发晕,我一会儿去蹭蹭脑袋。”

“洞里还有个洞,在那里许愿,仙女会听见的。”

“你要许什么愿?”

“保研成功。”

“这里的仙女,还管得着大学里保研的事?”季棠棠哈哈大笑。

“也就是个心愿呗……”大伟挺不好意思的。

两人运气不算太好,到底没能看到什么鹰嘴岩,不过仙女洞倒是很快就找到了——洞口结着当地人惯用的经幡和哈达,很是显眼。

洞口只一米来高,必须弯腰进去,从外头朝里看,里面黑漆漆的,时不时还听到滴答滴答的流水声。

“里头有活水?”季棠棠有点奇怪。

“不知道,那大哥没说。”大伟弯下腰,“棠棠姐,我打头阵啊。”

倒是挺有绅士风度,季棠棠心里赞了一句,也跟着弯腰进去,不知道是因为进洞还是弯腰的关系,总觉得气喘不顺,有点费力。

需要弯腰的路途很长,两人得时不时蹲下身子休息,越往里走越黑,季棠棠掏出手电来照明,灯光在不远处晃了晃,那里很亮,积着一摊水。

“水深吗?”季棠棠问前头的大伟。

“深倒不深,过脚面,就是可怜我的鞋废了!”大伟大呼小叫的,季棠棠在后头偷笑,她的登山鞋不怕水,一步步很是肆无忌惮。

约莫过了五分钟,前头的大伟长吁一口气,“终于能站直身子了。”

季棠棠一步步挪过来,扶着石壁起身,手电四下那么一扫,见一块圆柱状的石头,石头上扎着哈达。

大伟提醒她,“那八成就是神石,你不是头疼么?快去蹭蹭。”

季棠棠依言过去把额头贴在石头顶上,石头面上凉凉的,出奇的光滑,也不知被多少人蹭过了, 她念叨了几句,回头看大伟,“你不来?”

“我找那个许愿洞,保研比较重要。”大伟四下张望,“究竟是哪里来着?”

季棠棠打着手电帮他照明,手电的光柱一遍遍在渗水的嶙峋洞壁上扫过,大伟忽然叫了一声:“别动,就那儿,那儿!”

“哪儿?”季棠棠将光柱往回移了移,这才反应出光照着的那处黑色比周围浅些,看起来是个小洞。

“哎,棠棠姐,帮我照着些,保研成功与否,在此一举了!”大伟显得很激动。

季棠棠噗一声笑出来,将手电打低了些,“那边也有积水,小心鞋子。”

大伟应了一声,踮着脚尖往那个小洞走,到洞口时两手撑着洞壁,先把脑袋慢慢探进洞里去,忽然又惊又喜,叫道:“哎,棠棠姐,这洞洞口小,里头高,刚好能容一个人站进去!”

没等季棠棠回答,他矮着身子进去了,从外头看,只能看到他的两条腿。

这个洞,凌晓婉八成也是来过的。季棠棠想着,把手电打向另一边,想看看整个仙女洞的大小轮廓,才走开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大伟铆足了劲的喊声。

“我要保研!保研!保研!”

几乎能想象出他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季棠棠有点晃神,她记得自己大四的时候,也像模像样跟室友们讨论过要不要继续读研的问题。

“棠棠姐,我怕仙女没听见,再喊三声。”

季棠棠把手电打向洞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要保研,保研……”

声音一下子断了。

季棠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提醒他,“你不是说三声么?怎么才两声?”

没人答应。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季棠棠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咽了一口口水,慢慢转过身,手电的光柱照向刚才大伟站的位置。

从这个角度,明明可以看到大伟露在洞口的两条腿的,但现在,她只能看到黑洞洞的洞口。

季棠棠握着手电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大伟?”

还是没人回答,四周安静得可怕,滴答的水声分外刺耳。季棠棠把登山杖的杖尖外指护在身前,打着手电向那个洞口过去。洞口很小,她站了一会儿没见里头有异动,便屏住呼吸,先把登山杖送进去,反握了手柄摇了几下,杖端磕在石壁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别的障碍物,季棠棠心一横,矮身钻了进去。

大伟说得没错,这洞洞口小,里头却高,刚好能容一人站得下。

只是,除了洞口,根本没有别的出口,那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这完全就超出正常人的认知范围了,季棠棠站了半晌,突然害怕起来,似乎这洞口就是一张嘴,再迟上片刻,利齿闭合下来,自己就再也逃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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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腿发软,几乎是落荒而逃,出洞的时候头几次磕到洞壁,连登山杖都落下了。

洞外,阳光炽烈得刺眼,季棠棠头晕目眩的,倚着石壁大口喘气,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冲着洞内大喊:“大伟!大伟?”

没有回音,只见高处秃鹰盘旋,风吹过,岩石上的灌木丛草微微晃动,季棠棠站在最盛的日光之下,却只觉得遍体发寒,直到旁边传来絮絮的人声。

回头一看,是两个当地人,皮肤黝黑的男子,手里摇着转经筒,嘴唇上下翕动,应该念的是六字真言,季棠棠仿佛落水者捞到了稻草,赶紧迎上去,一迭连声说:“能帮个忙吗?我朋友在洞里……”

对方显得茫然,先是摆摆手示意听不懂汉话,然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当地语,这回换了季棠棠听不懂,她呆呆地看着两人走过去,那两人似乎也觉得她很奇怪,走出老远还回头看她。

毛哥很早的时候就起床下楼开旅馆大门,那对上海小姑娘前两天叮嘱过他,早上务必给开个门,因为要赶今天的早班车回兰州,然后从兰州乘飞机回上海。

开了门之后,毛哥又转回去睡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正式起床,先把炉子的水烧上,然后挨个儿把架在桌子上的凳子放下来,最后去隔壁的餐厅给自己点份牛杂汤,给岳峰和光头点了粥和馒头咸菜,鸡毛在尕奈有店,一直回家住,不需要他照顾吃喝拉撒。

点完了他忽然想起昨儿到店的季棠棠,也给她点了一份。

汤饭送到,毛哥挨着窗边的桌子坐下,很是心满意足地享用早餐,岳峰起得最早,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洗手间,接着下来的是那对上海女孩中的一个,好像是叫什么羽眉的……

毛哥的眼睛刷地瞪圆了。

羽眉拎着化妆包,估计是去洗漱的,毛哥盯着她的背影倒抽气,岳峰进来倒水喝的时候,毛哥腾地就蹿上去了。

“那个……那个羽眉,”毛哥气急败坏的,“不是说要赶今天一早的车走么?不是要赶飞机吗?我还特意起个大早把门给开了……”

“改签了。”岳峰答得轻松。

“为什么改签?”

“在这儿玩得开心,想多待几天呗。”

“是不是你?”毛哥咬牙切齿,伸手就戳岳峰的额头。

“哎……”岳峰躲他,“我可什么都没做,我不好那款的。”

“那还不让人走?”

“都说了人自己乐意留的,再说了,现在人少,多些人多点热闹,不也变相给你赚多点房费么。”

毛哥没词儿了,说话的当儿,光头也进来倒水,听得挺乐呵,末了拍拍毛哥的肩膀,“岳峰也不容易,牺牲了色相给你赚那点房费,多无私一小伙儿啊。”

“呸。”岳峰和毛哥同时啐他。

多了这插曲,毛哥挺没好气,催着两人洗漱了赶紧吃饭,忽然又想到季棠棠,“谁帮我上楼叫叫那姑娘,就昨儿来的那个,怎么现在还没起?一会儿粥凉了。”

光头应声:“我去叫吧。”上楼没两分钟他就下来了,“那姑娘不在。”

“不在?”毛哥大吃一惊,“走了?”

“人不在,东西都摊着,八成是出去了。”

“出去了?”毛哥赶紧朝窗外探出半个身子,主街上空荡荡的,闲晃的不过是小猫两三只。

“不可能是去高原海子,下午才有拼车的,也不会是去那边的高台。”岳峰在对面坐下,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那就是去峡谷了?”毛哥纳闷,“就那么一破峡谷,有个什么看头?”

“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北京上海过来的,见多了高楼大厦故宫长城什么的,还就看峡谷新鲜。”岳峰漫不经心地说,“羽眉和晓佳昨儿不是也在峡谷里转足了一天吗?”

毛哥想想,觉得也是,便坐下来喝起茶。光头呼啦啦喝了两口粥,忽然冒了句:“那姑娘有点古怪。”

“谁古怪?”羽眉恰好进来,手里拈了片浸了爽肤水的化妆棉,小心地擦拭额头。

毛哥想示意光头别乱说,哪知眼神慢了一步,光头已经接茬儿了:“昨儿来的那姑娘。”

“她呀。”住店的女客加上自己统共才三个,羽眉立刻就反应出他说的是季棠棠,“是挺古怪的,还有,我觉得她长得……”

“你要说她长得不好看了是吧?”岳峰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女孩儿都这样,遇到个好看点的吧就各种看不顺眼,昨儿你和晓佳那眼睛翻的,你们那眼皮不疼啊?”

羽眉有点尴尬,她这次还真不是想说季棠棠长得不好看,但是岳峰太不给面子了,怎么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想想不管自己多热络,岳峰总这么不咸不淡,羽眉就觉得挺委屈的。

场面有点僵,毛哥虽然不怎么喜欢羽眉,也只得出来圆场子,“丫头,你那护肤品都抹完了没啊?”他推推原本为季棠棠点的那碗粥,“弄好了下来吃饭,别放凉了。”

羽眉也知道毛哥是给她台阶下,闷闷应了一声上楼去了。

毛哥这才转头看光头,“怎么古怪?”

“那丫头床头挂了个风铃,古钱的。”

“挂风铃怎么了?”毛哥没好气,“她要是乐意,挂个冲锋枪我都没意见。”

“我也说不大清。”光头挠了挠脑袋,“那古钱都生铜绿了,钱上的字也看不清楚,看着是老久老久的东西了,怎么年轻小姑娘随身带这种玩意儿的?”

“少见多怪。”毛哥鼻子里哼哼两声,“没准是做古玩的。”

“她那样,不像做古玩的山西客。”

“又说没见识的话了。”毛哥伸长胳膊,照着光头圆滚滚的脑袋就是一下子,“做古玩的还非得在自己脑门上贴个字条?别看像不像,这年头,像啥不是啥,不像啥才是啥,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光头嘿嘿笑起来,“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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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岳峰忽然皱了下眉头,伸手指了指外头,“那不就是……那丫头么?”

两人顺着岳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季棠棠,她站在街尾达瓦旅馆的门口,正跟人说着什么。

毛哥好奇,拿胳膊捣了捣光头,“她在那干吗?嫌这住得不舒服,换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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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哪知道去!”

再伸头去看,季棠棠转身离开达瓦旅馆,快步拐过了街角。

“哎,峰子,”毛哥又支使岳峰,“你过去问问,那丫头是想干吗啊?”

“你抽风了吧。”岳峰比光头还没好气,“好端端的,我干吗要去打听她?”

“打听一下怎么了?闲着也是闲着。”毛哥理直气壮,“横竖我们没事,现在生意这么清淡,关心住客是我们的职责,这店里从早到晚进不了两个人,累着你了怎的?”

“累着了。”岳峰回绝得干脆利落。

毛哥没辙,不过倒也巧,不一会儿达瓦旅馆的老板丹巴经过,毛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中途截下他,“丹巴,刚刚那姑娘,跟你说什么?”

“她啊?打听个人。”

“谁?”

“说是找个来这里旅游的学生,叫陈伟的,我那儿没有,我让她去格桑家的旅馆问问。”

毛哥莫名其妙,只得放丹巴过去,正纳闷着,丹巴又退回来了,“那姑娘还问了仙女洞许愿的事。”

“我同她说要在神石前头不声不响地许愿,她马上问我,不能大声喊吗?”

“大声喊?”别说是毛哥了,连光头和岳峰都吓了一跳。

“就是!”丹巴皱眉头,“谁教她大声喊的?那会触怒洞里的仙女的,你们教的?”

毛哥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不会乱教。”

丹巴走了之后,毛哥和光头他们面面相觑,岳峰冷笑道:“她要真敢在神石前头聒噪,这可是犯忌讳的,旁边有当地人的话,被打了也活该。”

陈伟的确住的是格桑旅馆,双人间。

“房里还住了谁?”季棠棠问得急。

前台的小姑娘翻了翻登记本,“没人,这几天客人少,统共才住了两三个,没必要安排挤在一起。”

“那陈伟有向你打听过仙女洞的事么?”

“没。”小姑娘摇头。

季棠棠有点失望,顿了顿又问:“仙女洞里能大声喊么?”

这问题,先前在达瓦旅馆,她就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想再确认一下。

果然,小姑娘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不能,当然不能!那会触怒仙女的!”

季棠棠咬了咬嘴唇,“那怎么许愿?”

小姑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愚蠢,“当然是在神石前头许愿,一进洞就能看到神石了,你不知道吗?”

“那洞里还有没有别的洞了?”

“谁知道?”小姑娘有点不耐烦,“没听过。”

季棠棠不说话了,她忽然想起,进洞前问过陈伟洞里是不是有活水,陈伟马上就答了一句:“不知道,那大哥没说。”

那个大哥,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向陈伟提起那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洞中洞,还故意误导他要大声地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

季棠棠的目光落在前台摊着的那本外来游客入住登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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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共才住了两三个人,那需要怀疑的对象,就不太多了。除了陈伟,格桑旅馆还住着另外两个旅客,均为男性。其中一个是美国人,叫派瑞,二十四岁,来自美国亚利桑纳州,挺精神一小伙子,个子足有一米九,他不可能是陈伟口中的“那个人”,因为他总共只会说一句中文——“你嚎……”

这是他下楼梯看见季棠棠时的第一句话,季棠棠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接受他接下来更为艰涩难懂的普通话,但是派瑞很有自知之明地转母语了。

另一个名字签得特草,季棠棠连猜带蒙,估摸着这人应该是叫“贺文坤”,入住登记的所在地一栏填了“兰州”两个字,身份证号码填写更模糊,有两处涂改,尕奈镇的旅馆联网设施跟不上,信息手工登记,所以很多人提供的资料并不确切,胡乱敷衍的也不在少数。

但不巧的是,贺文坤一大早就已经退房了,前台小姑娘提供不了更多...信息,只含糊地说可能是回家了。

再问贺文坤的相貌,小姑娘也记不真切,只说:“你们大城市来的游客,都戴那种包头盖脸的帽子、防高原紫外线的面罩,还有墨镜,遮得那么严实,谁能看清楚长相?就知道他穿亮黄色的冲锋衣。”

季棠棠失望极了,她掏出腰包里的便签本,翻开空白一页,写上贺文坤的名字,然后在名字上重重圈了一圈。

陈伟口中的“那个大哥”,会不会就是贺文坤?

出格桑旅馆快下台阶的时候,季棠棠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放回去的便签本又掏出来,翻回到前一页。

尕萨摩峡谷,阿坤。

阿坤,贺文坤,名字里都有一个坤字,只是巧合吗?

季棠棠回到毛哥的青旅时,正好是午饭时间,毛哥他们围坐了整整一桌子,菜式很简单,呛土豆片、锅塌豆腐、回锅肉,卖相都不咋的,但闻着特别香。

毛哥倒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回来,上前招呼说:“姑娘,要一起吃吗?添碗饭就行。”

季棠棠摇摇头,慢慢走上楼去。

光头伸筷子夹菜,“丫头脸色不好。”

“这不是正常嘛。”羽眉扒了口饭,“到这地方来的人,多半是逃避生活当中的伤心事的,说不定她是失恋了,触景伤情,心里不好过。”

羽眉的同伴晓佳嘴里塞得鼓鼓的,嗯了一声以示附和。

毛哥若有所思,没有理会羽眉和晓佳的话。

季棠棠回到房间,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拨拨挂在床头的那串风铃,古钱互相磕碰,奇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伟怎么会突然间就没了呢?

她伸手进兜,摸出那两个鸡蛋,磕掉蛋壳送到嘴里一口一口地嚼。

常理来讲,一个大活人,不可能突然就不见了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洞里很黑,电筒照到了陈伟的两条腿,她为了查看那个仙女洞把光柱移开了,那之后大伟还同她说过几句话……

从大伟突然噤声到她发觉不对劲重新回头去看,中间隔了一两分钟的时间,这一两分钟,她完全不知道那个洞中洞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两种可能。

一、那个洞里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瞬间转移了大伟,不管大伟是死是活,在那一刹那,他消失了。

二、摒除这些不靠谱的念头,所有的事情都是人为作祟,那么当时大伟的消失,应该有个解释得通的理由。

莫非那个小小的只容一个人站得下的洞中洞,还有第二个出口?

这个理论上说不通,因为当时自己曾经钻进去,那么小的空间,四围都是石壁,真有其他出口的话,要打通厚厚的山腹,没有机械操作,根本不可行。

季棠棠后悔自己当时太过慌张了,没有仔细地检查那个洞中洞,也许在那短短的一两分钟,大伟留下了一些可供检索的东西呢?

不行,还是得回去看看。她站起身,无意中看到床上扔着的手机,想起跟大伟那段关于手机的对话,顺手拿过来塞进兜里。

到楼下的时候,毛哥他们已经吃完饭了,旅馆门口停了一辆八人座的金杯面包车,驾驶室的门开着,羽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正发脾气,“不是昨天都联系好了么?怎么要出发时少一个?”

司机师傅也很不高兴,“昨天定得好好的,说了要在这门口等,死小子。”

季棠棠心中一动,忙上前问:“还有人没来?”

“有一个叫什么阿伟的,说好了拼车又不来,手机也不接,棠棠是吧,要不要一起去高原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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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眉原本看她不顺眼的,此时却突然热络起来,多半是为了省那几十块的拼车费。

“那个阿伟,是不是叫陈伟?”

司机师傅摇头,“不知道,就说叫阿伟,在格桑住的。”

那多半是了,季棠棠心跳得厉害,“他手机号多少?我也有事找他。”

司机师傅没多想,翻了翻手机把陈伟的电话报给季棠棠。

季棠棠拨了出去,居然还能打通,但没人接。早上在峡谷的时候,陈伟的手机是带在身边的,能打通但没人接,究竟是没留意来电,还是迫于什么威胁不能接?

她沉吟着又把手机塞回兜里。

“哎,棠棠,你到底去不去?”羽眉有点不耐烦,后座的晓佳也探头出来看她。

“不去,我要去峡谷。”

“峡谷有什么好看的。”羽眉嗤之以鼻,忽然眼睛一亮,脸上的不屑转作了暗喜,“岳峰,车子空得很,跟我们一起去高原海子吧。”

“几个人啊?”岳峰懒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八个人的车呢,只拼了我、晓佳、一个老外,还有那个什么阿伟。现在找不到阿伟,空大发了,一起去吧,毛哥光头他们也能挤一挤。”

“都走了,谁留下看店?”岳峰有点冷淡。

羽眉嘟起了嘴,“看店留一个人就够了,费那么大劲改签了机票留下来玩儿,你都不配合。”

“你也去高原海子?”

季棠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岳峰是在跟她说话,忙回了一句:“不去。”

岳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去哪儿?”

羽眉抢着替她回答:“她不跟我们去海子,她去峡谷。”

“又去峡谷?”岳峰皱眉头,“这两天镇上的游客少,拼车都拼不足人,你跟谁一起去峡谷?”

“自己去。”

岳峰脸色登时就拉下来了,口气很硬地说:“不行。”

季棠棠不高兴了,“凭什么啊?”

“太危险了,一般进峡谷至少三人结队,一个人进去,走丢了怎么办?”岳峰说得很不客气。

“走丢了又不是你的责任。”冷冷撇下这么一句,季棠棠转身就走。

岳峰一下子动气了。

“走丢了迷路了,还不是要劳动大家伙去找?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一身的娇惯气,怎么劝都不听,尽添乱!”

季棠棠步子没停,心里狠狠骂他:关你屁事!

反倒是羽眉吓住了,赔着小心劝岳峰:“哎,岳峰,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光头听到响动也出来了,“怎么了岳峰,这么大火?”

岳峰没吭声,羽眉小声把事情讲了一遍,等光头朝主街尽头处看,季棠棠的影子早不见了。他拍拍岳峰的肩膀,“得,别给自己找气受。”

“不是,她成年人,又不是三岁小孩,一点不通人情。”岳峰很恼火,“这里不是大城市,一不小心犯了当地的忌讳就有麻烦,而且一个单身姑娘家总往峡谷里跑,峡谷里一天才进几个人?真出了事谁知道?”

“消消气。”光头笑着说和,“也未必就真出事了。”

“就是。”羽眉酸溜溜地插话,“岳峰,操心过了吧,对我怎么不见这么好?”

“是么,昨儿在峡谷崴了脚,是谁找你们回来的?”

羽眉吃了他一呛,不吭声了。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一起拼车的老外也到了,个子老高,脸上总带着笑,自我介绍说叫派瑞。

岳峰光头他们先说了不去,车子开动的时候,忽然又改了主意,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羽眉嘴上不说,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第12页 :第三章 再入凶境

第三章 再入凶境

季棠棠一路上没耽搁,径直进峡谷,直奔仙女洞。

进洞之后,她顺道把自己先前丢下的登山杖又捡回来了,打开手电看了一回,找到那个洞中洞,犹豫再三还是钻了进去。

站直之后,她把手电咬在嘴里,拿登山杖用力敲打四壁,回声闷闷的,绝对不会中空,也不像是有通道的样子。

这就怪了,难不成是从地下走的?跺了跺脚,下头是很硬实的地面,也没问题,季棠棠咬着手电发愣,过了一会儿把手机掏出来,点开最近联系人页,上面是最新存的号码,陈伟的。

再打一次试试,说不准就能接通呢。

洞里的信号多半不好,季棠棠一边按下呼叫键,一边猫着腰钻出这个洞中洞。

才向外走了两步就停下了,她迟疑着放下手机,凝神听洞里的动静。

果然,陈伟的手机彩铃声,不只是从自己的手机听筒处传出来的。

季棠棠回头看向自己刚刚钻出来的地方。

那声音,是从洞中洞里传出来的。

可是自己刚刚仔细看过,这洞里,明明就没有手机啊。但手机铃声还在持续响着,音乐是很老的欧美金曲——yesterday once more,在这样幽暗的洞穴里听到这样悠慢舒缓的调子,心里还真是发毛。

季棠棠打了个寒噤,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又进了洞穴。一进洞,音乐声更加清晰了,她凝神辨别着声音的方向,蓦地抬起了头——手机铃声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果然百密一疏,只顾着四面,地底下都猜了,独独漏了头顶上,季棠棠揿断呼叫,屈起手指在头顶的石壁上叩了叩,没觉出什么异样,又用手掌往上使劲推了推,心里咯噔一声。

推的地方似乎有点松动!她撸起袖子,打着手电仔细观察顶上的那块石壁,与此同时,继续用手掌用力上推。

还是推不大动,看来是使力的点不实,季棠棠把手电咬在嘴里,抬脚踩住石壁的凹处往上拔高身子,两手并用往上那么一顶,那块石盖被她顶开一条缝儿。

有光透进来,怕那头有情况,季棠棠先用手护住眼睛退回到地面,确信没动静了再看,上面挪出了一道月牙形的细缝,看到的光应该是日光。

洞中洞果然是另有出口,既然有光,难道是通往外头的?

难得有了发现,季棠棠继续踩上去,再用了一回劲,将那块石头顶翻了起来,原来这石头盖住的地方是个约莫能容一人过的洞口,季棠棠扒住洞口,又踩中一块高处凸出的石头,一使力把半个身子探了上去。

果然,这里有一处通往外头的通道,直径跟下头的洞中洞差不多,仰头可以看到两三米高的地方有出口,被乱蓬蓬的灌木遮着,但还是能透进光。

季棠棠低头打量着这个隔断的地方,下头铺着干枝杂草,杂草掩映的旮旯处有什么东西一亮一亮的,她伸手拿过来,是陈伟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最新一个电话号码来自自己,再看被顶起的那块石盖,很重,从下面往上顶的确困难,但是石盖的正面有凸起,像是天然做成的手柄,如果有人从上面提的话应该方便许多。

季棠棠压住心头的惊骇,借着外头的光仰头向高处看了看,有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暗褐色的一片,好像是血。

除此之外,确信没其他的异常了,她把那块石盖恢复原状,然后出了仙女洞。

洞外阳光正好,用手搭成凉棚往上找那处可能的出口,这块山壁坡度很陡,上头郁郁葱葱长了许多灌木,不是攀爬的好去处,更何况,下头是仙女洞,人的注意力都被洞中的神石吸引过去,更加不会注意山壁以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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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心中的推测初步成形,她坐到仙女洞对面的河滩石上,慢慢还原当时的场景。

陈伟不可能是自己主动消失的,在那一两分钟的时间差里,有人动作很快地把那块石盖掀开,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制住了陈伟,然后把他从那个洞口拖了上去,接着盖上了石盖。

在这个过程当中,陈伟的手机掉了下来,但是因为上面那个洞里铺了干枝杂草,没有什么响动,劫持陈伟的那个人没有留心。

这个人动作很轻也很快,而且陈伟当时大声许愿的声音盖过了一部分异常的声响,否则的话,外头的人应该听到异样的响动。

再然后,自己发觉陈伟不见了,进洞查看。

当时……想到这里,季棠棠脑子嗡的一声,后背一股冷气从头贯到脚。当时那人应该还没来得及走,也就是说,自己在洞中洞里用登山杖试探时,那人挟持着陈伟,就在自己的头顶上,中间只隔了一道石盖!

陈伟如果还清醒着,一定会拼命挣扎,但是自己当时没听到别的动静,由此推测,陈伟当时应该已经昏死过去了。

再然后……季棠棠设想着那人接下来的动作,他应该等到周围都没有人之后,把陈伟拖出了甬道,从那个灌木丛盖着的口出去了,拖拽的动作很粗鲁,陈伟的身体被锋利嶙峋的石壁划破,留下了血迹。

这样的推测就比较合理了,季棠棠捡了根树枝,在面前干燥的河滩上比比画画,潦草地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缩写列下步骤。

陈伟被人盯上了——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被人盯上?那人盯上他,是随机的,还是有预谋的?

有人告诉他仙女洞的事情,特别点出了这个洞中洞——刚才自己在街上打听了一圈,几乎没人知道仙女洞里还有洞中洞,当地人的风俗里,也没有在仙女洞中大喊大叫的说法,难道大喊大叫,是为了给石盖那头的人信号,告诉他有人来了?

陈伟被带走了——进峡谷只为探险,身上不会带很多钱,而陈伟只是个学生,带走他是为了什么?峡谷这么大,出了那个甬道口,那人会把陈伟带到哪里去?

陈伟的失踪,跟凌晓婉的失踪,中间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

季棠棠看着自己列出的步骤,想了很久,才慢慢伸脚出去把字迹抹平。

陈伟的失踪,如果跟凌晓婉一案事出同源,她可以一并追查,但如果不是一人所为,还是报警的好吧?

但是报警的话,自己不能出面,必须做得聪明和不露痕迹。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凌晓婉家。

意外的是,这次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语气也很不好:“是季小姐么?”

“是。”

“我不知道季小姐是什么职业,也不知道季小姐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但是连公安局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也不指望什么了,所以请季小姐以后不要再打扰晓婉妈妈,她身体不好,禁不起这样来回的折腾。”

季棠棠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已经挂掉了,她气急反笑:我打扰晓婉妈妈?是她整天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不过现在顾不上跟这个男人生气,迫在眉睫的是陈伟的事情,季棠棠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法子——她装作在峡谷里跟陈伟走散了,怎么找也找不着,让格桑旅馆出这个面。

但是没想到,到了格桑旅馆,事情又有变化。

“那个陈伟,”前台的小姑娘还记得季棠棠早上过来打听过,“他下午来电话了,说是有急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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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急事……”季棠棠愣了一下,“那他的东西呢?”

“让我们帮忙收着,说是过一阵来拿。”

何其荒谬,陈伟已经失踪了,手机也在自己这里,他还怎么打电话给旅馆?

“打电话的真的是陈伟?”

“什么意思?”小姑娘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季棠棠字斟句酌,“你听那人的声音,真的是陈伟?”

“应该是吧。”小姑娘奇怪地望了季棠棠一眼,“你们外地人说话,我不大分得出来。不过剩下什么东西他都说得明明白白,外套、洗漱用具、mp3,全摊在房间里,我卷卷都塞到他的包里去了。”

“他包里还有什么?”季棠棠追问道。

“喂,”小姑娘不高兴了,“我们不会乱翻客人的东西的。”

季棠棠不说话了,她往前台里头瞄了瞄,靠近地上的储物格里放了个黑色的背包,看着眼熟,应该是陈伟的。

这个打电话的人是谁?明显是在混淆视听,意图在短时间内造成陈伟安然无恙的假相。

季棠棠脑子转了几转,想出了个偷梁换柱的主意。她先回毛哥的青年旅馆,羽眉她们去高原海子还没回来,旅馆里冷冷清清的,只有毛哥在,季棠棠请毛哥帮忙给找个黑色的背包,推说是自己包太大了,周边游的话背着太沉。结果毛哥还真给她翻出一个来,是以前的客人嫌旧扔在这儿的,其实跟大伟的背包并不太像,但是季棠棠觉得蒙混过关不成问题。

她找了些废纸,把背包塞得满满当当,背着又去了格桑旅馆,那小姑娘看见她又是不请自到,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季棠棠笑嘻嘻的也不恼,只说:“住店。”

“你不是在别处住下了么?”

“想换一家。”

来的都是客,有钱赚自然不会赶客出门,小姑娘低头去填入住登记单,季棠棠装着好奇,整个人都趴在前台柜上,越趴越近,越趴越近……

砰一声,她“一不小心”,把前台上搁着的旅馆名片置架给碰到地上去了。

那小姑娘一看就急了,又不好埋怨她,只好蹲下身子去捡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名片,季棠棠一迭连声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背着包一矮身子,从前台挡板下头钻进去了,很热情地帮小姑娘捡名片。

趁着小姑娘不注意的当儿,她迅速地把自己身上的背包和储物柜里陈伟的背包调了包。

小姑娘一点都没怀疑,收拾停当之后,给她开了二楼最里头的单人间。

季棠棠背着陈伟的包,噔噔噔地上了楼,一路小跑着开门进房,进屋后关上门,一颗心怦怦怦跳个不停,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她定了定神,走到床边拉开陈伟的背包拉链,托住底部往下使劲抖了抖,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摊了满床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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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洗衣物、洗漱用具、一筒饼干、半袋梅子、自动水笔、打印的甘南自游行攻略、证件……

学生证红色的封皮上有西安××大学的凸形字,打开学生证,里头夹了两张卡,一张身份证一张校园一卡通。

季棠棠冷笑:有急事离开了?有哪个行路人会把自己的证件丢下?她随便拣了一张攻略,在背面抄下了陈伟的基本信息,折好了放进自己兜里,然后把陈伟的东西重新装进包里。

正装到一半,手机响了,季棠棠吓得一哆嗦,看屏幕时,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怎么又是凌晓婉家,没完没了了还!

她沉着脸不想去接,奈何这手机铃声一下一下,短时间内没有止歇的意思,只好揿下了接听键,口气很冲地喂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怯生生的:“季……季小姐?”是凌晓婉的妈妈。

“季小姐,晓婉爸爸的心情不大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凌家阿姨,赔着小心,“晓婉的事情……还要拜托你……”

“凌家阿姨。”

“啊?”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这也在情理之中,季棠棠自和她有接触以来,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同她讲话。

想到那个满脸憔悴思女心切的中年妇人,季棠棠心里一软,尽量把语气放平和:“我想你有点误会,我只是要查你女儿的事情,我没说一定会找到她,更不敢保证她还平安。”

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听筒里才传来凌晓婉妈妈近乎哽咽的声音,“季小姐,你的意思是……晓婉她已经……”

季棠棠心中不忍,迟疑了一下,还是做了隐瞒,“我只是觉得,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一定没事的季小姐。”凌晓婉妈妈的声音很激动,“你不是普通人啊,你跟她从没见过都能梦见她,都能说出她的特征来!你出面一定能找到她的,对不对?”

季棠棠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敷衍了句,“我现在还没查出什么,等有了消息,会联系你的。”不等凌晓婉妈妈回答,她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她很怕继续对话下去,会不得不让凌晓婉的妈妈面对巨大的失望。

凌晓婉是否还安然无恙?不可能。

因为,凌晓婉是撞铃的第一道怨气,只有死人的怨气,才能撞响她带的那串古钱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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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实了陈伟的离开纯属子虚乌有,还得把背包重新换回来,还不好故技重施,一而再再而三撞翻前台摆设的伎俩未免太过拙劣,好在时间也比较晚了,再过一两个小时,旅馆关门,前台应该就没有人了,届时再换背包应该比较方便。

折腾这么久,季棠棠多少有点累了,歪在床上本想休息一会儿的,哪知一觉起来,窗外已经黑透了,掏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一点三十分。

打开房门,静悄悄的楼道里杳无人声,季棠棠背着背包蹑手蹑脚下楼,大堂里黑漆漆一片,她打开手电,确认了一下前台的位置,又把背包换了回来。

背包上楼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心说糟了。

她向毛哥借包时,只字未提晚上换旅馆的事——这么说来,对毛哥他们来说,她属于是走失了?夜半未归?

想起昨天光头他们去尕萨摩峡谷找羽眉和晓佳,还有中午岳峰对她发了那好大一通脾气,季棠棠不觉头皮发麻。

想到尕奈镇上的旅馆多半会互通有无,她赶紧找到前台的电话簿,翻了一回,果然找到了毛哥旅馆的前台电话,拨号码时战战兢兢的,她很希望没人接:那至少说明没人在等她,大家都去睡了。

事与愿违,刚嘟了一声就有人提起了电话,是毛哥焦急的声音,“找到了么?”

季棠棠愣了一下,“啊?”

毛哥立刻就听出了她的声音,“丫头!”声音里明显有怒意,“你跑到哪儿去了?光头和岳峰他们出去找你,现在都没回!不管你在哪儿,赶紧回来。我还得打电话给光头他们,让他们别在峡谷乱晃了。”毛哥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季棠棠肠子都悔青了,自己一意孤行是自己的事,但是影响到别人就很欠抽了,况且现在都快凌晨两点了,岳峰和光头居然还在大峡谷里找她。

如果有地缝,她真的希望钻进去,接下来,她硬着头皮把格桑的店主叫起来开门,店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心肠倒很好,睡眼惺忪地问她:“姑娘,大半夜的,你有地方去么?”

季棠棠赶紧点头,“有。”

店主不放心,还打着手电送了她一程。

毛哥在大门口等着,季棠棠心慌慌地走上前问:“光头他们回来了么?”

“还没,联系上了,估计在路上呢。”毛哥满肚子气,见她已经是一副懊恼得要死的样子了,也不好再骂她,“别说了,趁他们还没回,赶紧回房睡觉去吧。”

季棠棠没反应过来。

“你不睡觉,等着他们回来挨骂是么?”毛哥瞪了这女孩一眼。

毛哥倒是挺向着自己的,但是光头他们在峡谷里白忙活一场,本来就满肚子气,回来一看,她居然大模大样就睡了,不是更让人光火吗?

“算了,让他们骂我吧,我都做好准备了。”

季棠棠进屋去挨着炉子坐下,夜晚的尕奈比起白天温度起码低了十五度,毛哥怕她冷,拿了条毛毯来给她盖上。

季棠棠倚着椅背,把毛毯裹得紧紧的,出大峡谷需要一段时间,光头他们没那么快回来,毛哥关了门,在前台里理账,间或喝一两口青稞酒。

“丫头,要喝酒么?夜里抗寒。”

季棠棠摇头,想了想找话说:“岳峰他们今天是不是去高原海子了,好玩么?”

“还不就那样,”毛哥头也没抬,“他们经常来这儿的,什么大峡谷、高原海子,看多了去了,无所谓好玩不好玩。”

“他们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空闲啊?”

“他们跟你不一样,丫头你是大学生吧,毕业了进大公司,规规矩矩做事,不知道外头三教九流的路数多得很,哪一行都有大把钱赚,不一定要累死累活。”

他说得隐晦,季棠棠也不好再问。

渐渐地,她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听到毛哥压低了声音给岳峰他们打电话,思绪乱糟糟的,想到很多事情,想到仙女洞,还有那个洞中洞。

洞中洞里,她弯着身子,手拿登山杖在洞壁上来回敲打,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将头顶上的石盖推开。

洞口有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肮脏的头发结成了一缕一缕,他奋力往外爬,腋下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那是陈伟。

季棠棠的心跳得厉害,她手脚并用,希望能拦住那个人把陈伟截下来,她拼命地往前爬,原以为爬出了洞口就能看见阳光,谁知道不是,居然到了一个更加幽暗的洞里。

陈伟坐在一个角落里,满脸血污,他痛苦地看着季棠棠,然后开口跟她讲话。

不知为什么,他拼了命地说话,但是季棠棠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见他的口型,他说的应该是四个字,说了一遍又一遍。

季棠棠全身发抖,大声问他:“你说什么?说清楚点啊,再说一遍。”

岳峰他们进门的声响很大,季棠棠一下子就醒了,她全身发冷,凉意似乎一直渗透到骨头里,身子颤抖起来。

岳峰一眼就看见了她,他和光头在峡谷里起码找了三个小时,期间不断地跟毛哥联系,毛哥的回答一直是:“没回来。”

后来终于收到她平安的消息,岳峰的怒气简直无法控制,光头火得要命,一路上都在抱怨:“吃错药了还是脑子有病,跑到格桑去睡,招呼都不打一个!”

这么大晚上的,在阴森森的大峡谷里吹冷风,活活冻了三个小时,搁着谁都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

两人攒了一肚子气,都寻思着进门就掼东西泄火,哪知话还没开头,季棠棠却猛地站了起来,疯了一般往楼上跑,出前厅的时候,脚下被门槛一绊,险些摔倒。

岳峰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岳峰,跌跌撞撞上楼去了,岳峰和光头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头,“我去看看。”说完他快步跟了上去。

十人间的门开着,但是季棠棠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口,僵僵的,像一个木头人。房间里传来金属互相叩击的声音,借着走廊里的微弱灯光,可以看到挂在床头的那串风铃,似乎是被看不见的手挥打撕扯着,激烈地互相碰撞。

季棠棠脑海中闪过四个字——陈伟死了。

岳峰还没近前就听到风铃的撞击声,问道:“怎么这么大声音?风大?没关窗么?”

他的声音提醒了季棠棠,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抢先一步就跨进屋里,在岳峰过来之前把门给关上,飞快地插上插销,背倚着门板身子发抖。

岳峰从没吃过这样嚣张的闭门羹,新仇旧恨,火气噌噌噌地往上蹿,他上前一步,右手握拳重重叩门,“季棠棠,你是怎么回事?”

叩门声和质问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毛哥和光头三步并作两步也赶上来了,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是穿着睡衣睡眼蒙眬的晓佳,她看到岳峰时愣了一下,“岳峰?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吗呀?”

羽眉也被吵醒了,原先还赖在床上,听到晓佳的问话,知道外头的是岳峰,也赶紧披衣出来了。

毛哥看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岳峰,又转头看看紧闭的门,有点摸不着头脑,“岳峰,怎么回事这是?”

“问她!”岳峰口气很冲,“她这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门就开了,季棠棠站在门口,脸色一片苍白。

“我知道给大家惹麻烦了,闹到你们大半夜都不能睡是我的不对。”季棠棠看着岳峰,声音很平静,“你对我有意见的话,我明天就搬走……今晚搬走也行。”

岳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就愣住了。

“哎,丫头,说什么呢?”毛哥的脸沉下来,“岳峰再不对,今晚上他也去大峡谷里找了你两三个钟头,受冻受累的,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这么伤人的话?再说了,黑灯瞎火的,你能搬到哪儿去?”

季棠棠不说话了。

“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毛哥挥挥手,“都睡觉去,不准再吵了。”

毛哥的声音里有着不容驳回的力量,岳峰冷笑一声,转身就下了楼,羽眉犹豫了一下,披着衣服跟下去了,晓佳和光头看看没自己的事,各自回房睡觉。

只有毛哥不挪步,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季棠棠,又是疑惑又是担心,“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季棠棠答得很快。

毛哥叹气道:“不想说就算了。尕奈这地头偏,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游客,能聚在这里就是缘分,旅馆里总共没住几个人,拿你们当自己人看,怕你们在外头有闪失,话真说得重了,也是为你们好,别记仇,别往心里去。”

“没。”季棠棠赶紧摇头,“没记仇,真的。”

“没记仇就好,”毛哥笑了笑,“赶紧睡吧,都折腾累了。”

毛哥宽慰了季棠棠几句就下楼,岳峰在炉子旁边坐着抽烟,脸色没什么缓和的意思,羽眉披着衣服坐在他身边,小声地安慰着他。

毛哥赶两人去睡觉,岳峰头也不抬,闷闷地回了句:“坐会儿再睡。”

“坐什么坐,”毛哥口气不善,“还能坐出花来啊。”顺手就揿了灯。

黑暗中,岳峰一动不动,只能看到烟头的猩红一点,有时明些,有时暗些。

羽眉也没回房的意思,身子动了动,反而往岳峰身边偎了偎。毛哥没辙,只好自己先回房,他同岳峰、光头住了一个四人间,房间里空了一张床,有时鸡毛会来蹭一蹭。

光头还没睡着,听见声音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那小子呢?”

“楼下。”毛哥没好气,“又不睡,每晚就他折腾得最晚。”

“他心情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光头叹气,“他跟苗苗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我上哪儿知道去?”毛哥翻了个白眼,“分分合合多少回了,谈得好好的,说掰就掰了,跑来有一段日子了,抽烟、喝闷酒、乱发脾气,今晚上跟棠棠又闹得这么僵,分明是借地儿撒火,甭理他。”

光头缩回被窝里,隔了一会儿又伸头出来,“他一个人在楼下?”

“羽眉陪着呢。”

光头哦了一声,往上拽了拽被子,“羽眉是喜欢峰子吧。”

“脸上都写着呢,”毛哥关灯,“没结果的,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峰子身边就只有苗苗,其他过来过往的,都长不了。”

第17页 :第四章 纷乱过往

第四章 纷乱过往

季棠棠一晚上没睡着。

后半夜的时候,尕奈开始下雪,算算日子是五月份,搁着内陆沿海,恐怕都要改夏装了,这里居然在下雪。

季棠棠从床上坐起身来,把临床的窗子轻轻启了一条缝,风从破缝处灌进来,吹得人透骨的冷,她把睡袋往身上紧了紧,入神地看雪花一片片落下。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努力地回想前事,如果没有那件事情,自己现在会怎么样呢?应该会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有很多朋友,有爱自己的人,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和所有的朋友都断了联系,从现实生活中一点点抹掉自己的痕迹,背着行囊,独自行走在这样孤独的路上,前路如何,出路在哪,自己都说不清楚。

季棠棠的眼眶渐渐红了,也不知这样呆呆地坐了多久,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脚冰凉发麻,窗外早已是银白一片,看看手机,已经是早上六点钟。

今天要干什么?去找陈伟吗?大雪会把所有可疑的痕迹都掩盖掉吧。

季棠棠揉揉发涨的额头,提了洗漱袋下楼洗漱。

洗手间很简陋,外头是两个漱口池,里头两个隔间分男女。季棠棠将洗漱袋搁在一旁,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冰凉的水,朝脸上扑去。

才扑了几下,就听到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来的居然是岳峰。

想到昨晚上的冲突,季棠棠没说话,低下头去继续洗漱,倒是岳峰先开口,“这么早起?”

“嗯。”季棠棠含糊应了一声。

岳峰没再说话了,直接进了里间,季棠棠很怕再跟他照面,动作很快地洗漱完,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眼睛肿得厉害,季棠棠将冰袋放到窗外冻了一会儿,拿进来敷眼睛,冰袋挨着眼睛,凉凉的很舒服,季棠棠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昨夜的梦。

梦里,陈伟张着嘴巴,神情紧张地跟她说着什么,一遍又一遍,她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得清他的口型。

这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梦,陈伟一定有信息要传达给她,就像第一次梦见凌晓婉,那女孩一直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一遍遍写着什么,那是一串网址。

醒来的时候,那串古钱风铃疯了一般互相碰击,而在那之前,风铃从来没有响过。

她上网搜索,凭着记忆输入那串网址,跳出来的,是凌晓婉的朋友们为了寻找她建的网页。

看了网页,她才知道那个女孩叫凌晓婉。

所以,关于陈伟的这个梦,绝不会毫无意义。

她回忆着陈伟的口型,他说了四个字,到底是哪四个字呢?

要是自己看得懂唇语就好了。

季棠棠腾腾腾下楼往前台找毛哥,一进前厅,就看到岳峰盖着毛毯窝在帆布躺椅上,眼睛微阖着,右手还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

毛哥不在,季棠棠放轻步子,转身想走。

“有事?”

这声音起得突然,季棠棠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岳峰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在躺椅边上磕了磕,将一大截烟灰磕落地上。

“没什么……”季棠棠有点不自在,“我找毛哥。”

“毛哥起得晚,”岳峰的声音很冷淡,“要不在这儿等等吧,外面下那么大雪,你不会要出去吧?”

“不……不出去。”季棠棠尴尬地回道。

岳峰嗯了一声,“隔壁餐厅估计也还没开,饿的话,吧台有面包。”

“不饿。”

岳峰也不勉强,“那不介意给我倒杯水吧?”

他看起来很是疲倦,季棠棠想起昨晚的事,多少有点歉疚,桌上没有杯子,只有一个白搪瓷缸,她用热水把搪瓷缸涮了涮,倒了一大杯水,给岳峰递了过去。

“谢谢。”

“对不起。”

片刻沉默,然后是岳峰依旧冷淡的声音,“没什么。”

又冷场了,季棠棠实在找不到话同他说,坐得好不自在。

“要是没话说,可以回房去,用不着在这陪我坐着。”

季棠棠让他这么一激,反而想起正事来了,“能帮个忙么?”

有一瞬间,岳峰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居然和季棠棠在这……做游戏?

当然,他觉得是游戏,季棠棠的神色却很是郑重。

“拎……屋……已……伞?”他看着季棠棠的口型,皱着眉头艰难辨认。

季棠棠低下头,在便签本上将这四个字记下来,“再来。”

“林……舞……衣……散?”

来回几次,岳峰不耐烦了,“来来回回,好玩还是怎么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季棠棠摇头,“我只记得口型。”

“口型?”岳峰眉头拧成了疙瘩,“哑巴跟你说的话?”

“算是吧。”季棠棠含糊以对,“如果我能看懂唇语就好了。”

岳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你记下的东西让我看看。”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把本子递了过去。

“拎……林……令……屋……舞……无……”

岳峰低声试了几个字,忽然想到什么,“棠棠,这是数字吧?”

“数字?”季棠棠没反应过来。

“林……舞……衣……散……0513,是四个数字,对不对?”

“0513……”季棠棠皱着眉头默念着这几个数字,“0513,好像在哪里看过……”

“是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岳峰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么,但还是愿意给她支招。

“我也不知道,”季棠棠摇头,“只是四个数字,会有很多含义,可能是日子的标示,也可能是门牌号码,也可能是学号,还可能是其他什么的……”

“你到底在找什么?”岳峰起了疑心,“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普通的游客。”

季棠棠笑笑,“普通的游客怎么会到尕奈来?我说我是来寻宝的,你信不信?”

岳峰知道她不想说,淡淡一笑,“随便你,任何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权利。”

经过这一次接触,和岳峰的沟通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了,季棠棠再一次跟他道歉:“昨天晚上的事情,真对不起。”

“都说了没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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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会在尕奈住一段日子,有很多时候,还是会自说自话。”季棠棠斟酌着字句,“如果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们包涵。”

“你的意思是以后你还会像昨天那样,大半夜的不回来,谁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可能吧。”季棠棠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岳峰没说话,顿了顿掏出手机:“手机号。”

“嗯?”

“留个手机号总可以的,我没那么大兴趣去管别人的事,但万一有什么,也好通个信息。”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岳峰。

又过了一阵,毛哥也起床了,他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朝前厅张了张,然后打开旅馆的大门,冷风卷着檐上的雪花扑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寒噤:“好大的雪。”

“还没停呢?”岳峰掀了掀眼皮。

“停了,地上足有一寸厚。”毛哥抬头看天,“天还阴,看情形还要下。这两天应该会封路,不会有客进尕奈了。”

“这雪也不算大啊。”季棠棠走到毛哥身边探头看。

“怎么不算大,都像哈尔滨那样下个尺把厚才算大?”毛哥白她一眼,“进尕奈弯道多,不下雨的天气都容易出事,现在雪这么大,路滑,更没车敢进来了。”

“那是不是也不好出去?”

“可不!”

季棠棠觉得新奇,这么说,尕奈岂不就成了一座孤镇?进不来也出不去?

毛哥的兴致倒是很好,一点也不为大雪影响,“丫头,待会儿跟我去买肉,晚上烤羊肉吃。”

“有羊肉卖?”季棠棠看看空空荡荡的主街,有点不相信。

毛哥哈哈大笑:“丫头,你这就见识少了,这里是啥地方?蔬菜什么的都缺,但是牦牛肉羊肉管饱,什么时候都有。”

肉铺在主街尽头的一个小门面房里,算是个很小的菜场,除了牛羊肉,还有丝瓜、莴笋、大白菜什么的,只是全部都蔫着,看着很不新鲜。毛哥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拿了个草筐子拼命装,趁着店主没注意,季棠棠偷偷扯扯毛哥的衣裳,又指指那些菜,“都不太好。”

“这是什么地方,还指着有新鲜菜吃?”没想到那店主耳朵贼灵,“小姑娘,尕奈不产菜的,都是大老远从外头车子送进来的,这两天下雪,送菜的车不来,有得吃就不错了。”

季棠棠脸一红,不吭声了。

毛哥付了钱,和季棠棠两人手中提满了袋子往回走,天色阴得很,明明才中午,看起来居然是晚上的感觉,毛哥穿着大头鞋,踩在雪上吱呀呀地响。

走了一段,毛哥找话说:“丫头,一个人出来,父母不担心么?”

季棠棠沉默了一下,“不担心……吧。”

毛哥心里有点嘀咕,不担心就是不担心,平白加了个“吧”字,看来跟家里头有点疏离。

“你已经工作了吧,请假出来的?”

半晌不见季棠棠回答,转头看时,见她已经落下了两步,一脸的凝重,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毛哥奇怪,腾出一只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好像有人在看我。”

毛哥啼笑皆非:“看你有什么稀奇的,这里的小孩子看汉人游客跟看猴一样,新奇着呢。”

“不是小孩子。”季棠棠很肯定。

毛哥也回头看,来路上空荡荡的,再远一点的天上卷着阴云,让人没来由地身上发冷,他打了个寒噤,“哪有人啊,赶紧回去吧。”

季棠棠嗯了一声,紧走两步跟上来,毛哥见她眉头还是紧皱,故意拿话逗她开心,“棠棠,咱生得好看,就不怕人看。你知道吧,这里是高原,紫外线强,高原的姑娘们脸上都长着疙瘩蛋红……”

“那是高原红吧?”

“是,学名叫高原红。”毛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所以啊,他们见着我们这种细皮嫩肉的,总要多看两眼。我天天在尕奈街上走,都让他们看习惯了……”

要命了,毛哥这样的还好意思说自己细皮嫩肉,季棠棠噗地笑出声来。

回到旅馆,羽眉她们也都起来了,大雪天没事做,都挨着炉子烤火,击鼓传花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也不知他们从哪儿搞来一个非洲手鼓,砰砰砰特有异域风情。季棠棠本来不想参加的,被光头硬拽了进来。

于是,游戏一下有了七个人,毛哥、岳峰、光头、季棠棠、羽眉、晓佳、鸡毛。

第一轮鸡毛击鼓,所谓的“花”,竟然是早上岳峰喝水的白搪瓷缸子。

一轮鼓毕,搪瓷缸子落在晓佳手上,鸡毛兴致勃勃,问:“谈过几次恋爱?”

晓佳很大方,答得干脆利落:“两次。”

鸡毛嗷一声,继续击鼓。

第二轮鼓毕,搪瓷缸子落在羽眉手上。

“这个我来问。”晓佳狡黠地笑,朝羽眉挤眼睛,“在座的几位男士,岳峰、毛哥、光头、鸡毛,你会选谁做你的男朋友?”

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瞬时间落在岳峰身上。

岳峰眼皮掀了掀,“看我干吗?我脸上长花了怎的?”

羽眉脸一红,“这个不算。重来。”

“怎么不算?”晓佳不满意,“要玩就放得开些吧,这么扭扭捏捏的,我替你答好了,不就是岳峰嘛。”

鸡毛哇哦一声,敲着手鼓怪笑,毛哥咳嗽了两声,“严肃点、严肃点,继续、继续。”

这一趟,搪瓷缸子落在季棠棠手上。

众人对视了一回,居然有些无从开口,季棠棠是后面才来的,跟他们没那么熟,他们也不好开些暧昧的玩笑,推诿了一回,还是晓佳上了,“你……你是哪里人?”

毛哥叹气说:“这也算真心话?晓佳,你问得怎么这么锉?她入住登记不是写了么?北京啊。”

谁知季棠棠笑了笑:“户口北京,但是老家是海城的。”

“海城?”羽眉忽然来了兴趣,“江苏海城?靠近苏州?”

季棠棠心中咯噔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在海城待过很长时间。”羽眉兴奋地说,“我老家之前就是海城的,后来搬去了上海。我在海城上到初一,海城一中,我是三班的,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哎,我们会不会上的同一所中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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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又哇哦了一声,噼里啪啦把手鼓一通乱敲,嚷嚷着世界真小缘分真奇妙。

“不是。”季棠棠摇摇头,“应该不是校友,我那时候成绩不好,上的是三中。”

“不对,棠棠,我觉得你特眼熟,第一次见面我特意多看了你好几眼,我就是觉得我们见过……我想起来了,你长得特像我们那一届那个一班的英语课代表,还主持过学校的演讲比赛,我就是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那肯定是记错了。”季棠棠淡淡地说,“我没上过一中,继续吧,该击鼓了。”

羽眉奇怪地看了季棠棠一眼,不说话了。

也不知为什么,接下来每个人都有点兴致寡淡,玩了一轮之后,击鼓传花的游戏便告结束,季棠棠推说没睡好回房去补觉,毛哥在厨房给羊肉切片准备晚上的烤羊宴,剩下的几个人聚在一起玩三国杀,玩到中途,羽眉也借口回房了。

羽眉的房间是六人间,跟季棠棠的十人间隔着,经过季棠棠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掏出手机翻看通讯录,然后选中一个人名,揿下了呼叫键。

这个人叫邱小宇,分组是“初中同学”。

“小宇吗?是我,羽眉,”羽眉的声音压下去,一边说一边走到走廊尽头,“我向你打听个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同年级一班有个英文课代表?我见过她,就是不知道她名字,她是不是叫季棠棠啊……要不帮我打听打听?不是,我路上遇到个驴友,她是海城人,我觉得她就是一班的那个,但她说不是,我记性不至于那么差啊……那行,我等你电话。”

放下电话,羽眉有些心神不定,回屋后来回踱了好几趟,不时低头看看手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羽眉赶紧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小宇?”

她没有再说话了,一直听那边在讲,脸色由诧异到不可置信。

“然后呢?然后呢?”她追问,“真的都死了?”

“是。”邱小宇给了她肯定的回答,“那女孩叫盛夏,根本不叫季棠棠,再说了,一家子都遭了毒手,骨头都炸飞了,你遇到的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咱们同级的校友啊。”

“那我看肯定不是了,”羽眉的脑袋乱哄哄的,“谢谢了啊,挺速度的。”

挂了电话,羽眉嘘吁了口气,想起岳峰他们还在楼下玩三国杀,索性出门来找他们,经过季棠棠门口时,想起方才的那通电话,忍不住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

门没锁,羽眉推门进去,看到季棠棠正在收拾背包,床上堆满了行李。

“要走?”羽眉诧异。

“不是。”季棠棠笑笑,“要住一段,所以把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省得掏来掏去的不方便。”

羽眉嗯了一声,想了会儿话中有话地道:“你是一个人出来旅行?”

“是。”

“那……你的父母……不担心你么?”

季棠棠语气很平淡,“不担心,他们很开明。”

“你户口北京,他们呢,都随你在北京,还是在海城?”

季棠棠微笑:“在山西,我爸爸原籍山西,我工作之后,他和妈妈都搬回老家去了。”

“这样啊,”羽眉嘘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快的神色来,“那是我想太多了,肯定不是你了。”

季棠棠有点惊讶。

“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跟我同级的校友,我总觉得跟你长得像,”羽眉心中没了疑惑,话匣子一开就嗒嗒嗒收不住,“我刚打电话问了以前的朋友,那女孩不叫季棠棠,还有,她家里出了事,挺惨的。”

季棠棠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飘:“是么?出了什么事?”

羽眉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顾自说道:“听说是有一年大年夜,三年前还是四年前,不太记得了,歹徒入室,她父母都叫歹徒给害了,后来还开煤气炸了房子,尸骨都没找全。”说着说着脸上就现出唏嘘的神色,“太惨了,这样的事情,我以为只有报纸上才有呢,想不到身边也会发生这种事。”

“还长得跟我有点像,是吧?”季棠棠坐在床上,慢慢地把摊放的衣服一件件叠好。

“因为你说你老家海城,长得又眼熟,我还真以为……”羽眉有点尴尬,“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季棠棠很是善解人意地笑笑,“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这么以为的。”

“那……我下去了。”羽眉跟季棠棠,到底也没什么话好说。

目送着羽眉走远,季棠棠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床上一个不起眼的铁盒子上。盒子四四方方,边角的漆已经磨掉了,看得出是有些年头了。

打开盒盖,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票根、卡片、剪报。

季棠棠翻了翻,从盒底抽出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剪片,巴掌大的新闻报道,标题用的黑体大号字,题目起得很是耸人听闻:

“海城除夕夜恶性入室杀人案件”。

白日无聊,等不到晚上,毛哥口中的全羊宴下午就开始了,名字起得高端洋气,其实只是围着炉子烤羊肉串,外加串了几根包菜,算是荤素结合,营养均衡。

一群人围着炉子各有分工,鸡毛串铁钎子,季棠棠用小刷子给烤串刷油,羽眉和晓佳撒辣椒末和盐粒,光头和毛哥负责烧烤。

只有岳峰没挨着炉子坐,一个人拎了瓶青稞酒,坐在靠窗的桌边。

“岳峰,坐在那儿冷不冷啊,过来一起烤火吧。”羽眉亲热地招呼他。

岳峰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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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咳嗽了两声,话里有话,“羽眉,昨晚几点睡的?”

“什么?”羽眉不明白。

“昨晚你不是和岳峰独处吗?”光头笑得很暧昧,“几点睡的?”

羽眉的脸唰地一下通红通红的。

“光头,找死是不是?”岳峰没有回头,却把这边的动静听得明明白白。

“得,我多嘴,欠抽。”光头嘻嘻哈哈自娱自乐,又看季棠棠,“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格桑去住?”

季棠棠支吾着,她的确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

好在光头的思维跳跃得很,“对了,昨儿早上你是不是找人,听丹巴说你在找一个叫陈伟的?”

“嗯,是,”季棠棠庆幸不用回答上一个问题了,“陈伟是我路上遇到的驴友,一起来尕奈的,不过他昨儿下午已经回家了。”

“我和岳峰他们昨儿找你找得可够呛,”光头悻悻翻动着手中的铁钎子,“怕就怕你跟那个凌晓婉一样,也在峡谷里走丢了。”

“凌晓婉……”季棠棠心中一动,“凌晓婉在尕奈的时候,住的也是毛哥的旅馆?”

“可不,好模样好脾气的小姑娘。”光头叹气,“当时她们一群人包的车来尕奈,车在毛哥旅馆门口停的,有个穿黄衣服的男的帮她把包递下来……她走丢了之后,动用了镇上一半的人去找,光我和岳峰鸡毛三个进峡谷找她都不下三回……”

“动用了一半的人去找?”季棠棠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清晰不了。

“是啊。”鸡毛插话说,“大学生嘛,学校那边很关注,新闻又报了,公安很有压力,组织群众进去,一个旮旯一个旮旯的找,就差掘地三尺了……哎,老毛子,你说这凌晓婉能跑到哪儿去?”

鸡毛说着说着就走了题,找毛哥对答去了。

公安带队,组织群众,一个旮旯一个旮旯地找……

季棠棠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凌晓婉跟陈伟一样,也是被仙女洞里那个神秘的人带走的,会不会是凌晓婉失踪之后,闹出的阵仗太大,把那个人给吓住了,所以此趟绑架陈伟,他闹出很多玄虚,故意给格桑旅馆打电话说陈伟已经回家了,意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掩人耳目?

正想着呢,毛哥懒洋洋地答话了:“说起来,这事的确蹊跷,这尕萨摩峡谷,我也进过不少次,山洞虽然多,能找的咱都尽量找了,时不时还有当地人在草甸子上放牧,那么大一活人,说丢就丢了,也真是命数。”

“是挺可惜。”羽眉也有点感叹,“那么年纪轻轻的,该不会被狼吃掉了吧。哎,毛哥,峡谷里有狼么?”

“这还真不好说。”毛哥皱眉头。

季棠棠忙完手上的活计,一时闲着没事,起身在厅堂里踱步,踱到前台边时,看到台子上摊着的入住登记簿,想起毛哥刚才说凌晓婉也在这儿住过,索性往前翻看。

凌晓婉的入住跟季棠棠只隔了一个来月,尕奈的游客少,翻了两三页就看到了凌晓婉的入住登记资料,字写得板正秀气,季棠棠忍不住微笑:光看字体,就觉得凌晓婉是个文静秀气的好学生。

姓名住址之后,跟着的就是身份证号码填写栏,季棠棠扫了一眼,正想把登记簿放回去,忽然浑身一震,赶紧翻回到自己看的那一页。

十八位的身份证号码,本来没有什么稀奇,关键是显示出生年月的那几个数字。

19910513。

0513?早上她和岳峰猜了那么久,猜的不就是这个数字吗?

当时她不能确定这串号码到底显示的是什么,日子?门牌号?学号?要不要这么巧?现在就在凌晓婉的身份证号码里发现了一模一样的数字。

可是这四个数字,明明是通过陈伟的口说出来的。

季棠棠一颗心跳得厉害,她伸手到兜里,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那是她昨天去格桑时,用攻略纸抄下的陈伟的基本信息,她记得,除了姓名地址学号,她也抄下了陈伟的身份证号码。

19890513。

出生年份不一样,但是月份和日子是一模一样的。

0513,果然代表的是日期。

这个陡然间的发现让季棠棠又是紧张又是兴奋,0513,5月13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季棠棠顾不得和边上的人打招呼,攥着那张攻略纸腾腾腾上楼,毛哥抬了抬眼皮,“这丫头……怪癖。”

大家都还忙活着,没怎么注意季棠棠的举动,只有岳峰若有所思地朝楼上看了看,然后起身走到前台旁。

那本入住登记簿还摊在桌上,岳峰低头看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登记簿合起,回到桌边拿过旁边椅背上的外衣起身:“老毛子,我出去走走。”

“走什么走?”毛哥忙着烤串,一张圆圆肥肥的脸叫油烟薰得油光发亮,“一会儿就吃饭了。”

“出去买包烟。”岳峰不理他,自顾自出去了。

“自说自话。”毛哥愤愤的,“果然失恋的人都有点变态。”

“岳峰失恋了?”羽眉惊讶,顿了顿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讷讷地不知怎么往下问,关键时刻,晓佳冲她挤了挤眼睛,笑嘻嘻地看毛哥,“岳峰这么帅,哪家姑娘眼光这么高,把他给甩了?”

“这是什么话?”毛哥捍卫自己人,“什么叫我们岳峰被人给甩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岳峰把别人给甩了?”

晓佳嗤之以鼻,“看岳峰那样就知道了,要是他把别人甩了,怎么会甩臭脸给我们看。”

毛哥让晓佳一呛,没语言了,想了想狠狠凶她:“别人的私事,打听它干什么?”

“好奇嘛……”晓佳噘噘嘴,又用胳膊捣了捣羽眉,“哎,羽眉,到底什么时候走,飞机都改签了,再过几天要上班的。”

“可以请假嘛……”羽眉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我可不请,为了陪你,都耽搁好几天了。”晓佳皱着眉头抱怨,“真看上岳峰了舍不得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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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羽眉一下子急了。

“我是实话实说,”晓佳嘟囔着,“路上这种事,最不靠谱了,岳峰是常年在路上跑的,你别当真。”

光头和毛哥对视了一眼,毛哥咳嗽了两声,权当没听见,倒是鸡毛懒洋洋开口:“羽眉,晓佳说得对,别当真。岳峰常年在外头游荡的,西北的驴圈他熟得很,随聚随散的,他这性子也讨女孩喜欢……反正跟你不是一路人。”

羽眉不说话,眼圈渐渐红了。

这一阵子,毛哥也看出来羽眉对岳峰有意思,他闹不清两人究竟好到哪一步了,有些话不太好说,只得迂回着说:“岳峰有个好多年的女朋友叫苗苗,两个人感情很好,这么多年也就只见他对苗苗认真了。所以羽眉,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没结果的。”

“不是……和苗苗分手了么?”羽眉咬嘴唇。

“分不了的,又不是没分过,中间也不是没别的姑娘喜欢他,但他就是认准了苗苗……而且你也不了解岳峰,别看他年轻,在路上跑了有些年头了,认识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做的事也不是朝九晚五的,岳峰就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你是聪明姑娘,好好想想我这话。”

羽眉的头越垂越低。

晓佳叹了口气,伸手拍拍羽眉的背,“算了,咱盘正条顺的,也不愁没人喜欢啊。要我说,幸亏岳峰不喜欢你,喜欢你你就糟了,他那么活,你这段数,哪镇得住他啊。”

羽眉似乎是被劝得有些松动了,毛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怵头处理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一团乱麻样,怎么理都理不清,还是烤串来得简单些,上火、翻、烤,成了,吃着还倍儿香!

毛哥把第一批烤好的烤串分给大家,光头想起了缺席的两个人, “棠棠在楼上,岳峰出去了,要给他们留么?”

“不在的人没有。”毛哥眼一瞪,“我们自己吃,反正待会儿还要再烤。”

正说着,手机铃声响起,伴随着桌面振动的声音,毛哥看看靠窗的桌子,一边过去拿手机一边抱怨:“岳峰怎么都不带手机……”

说到一半停了,光头和鸡毛看出毛哥的脸色不对,一左一右过来伸头看手机屏的来电显示——秦苗。

毛哥有点犹豫,苗苗和岳峰分了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电话打过来,他代接合适吗?

光头和鸡毛撺掇他,“赶紧的啊,万一有要紧事呢?”

毛哥清了清嗓子揿下接听键,“嗯,苗苗啊,是,他现在不在……什么?”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好久合不拢。

放下电话,他忽然反应过来,赶紧支使光头和鸡毛,“快快,找岳峰去,找到了去镇口候着,苗苗来尕奈了!”